寇冬這人有個毛病,就看不慣NPC這麼得瑟。
說的跟真的一樣,又是狩獵他又是有趣——這跟握著五百塊錢就做月入過億的白日夢有什麼區彆?
他還偏偏就要當這群變-態的可望而不可及。
寇冬把馬鞭往手上一敲,似笑非笑,說:“要是躲的是男爵……”
男爵的動作微微一頓,笑裡帶上了幾分熱切。無論是他吸青年,還是青年吸他,對他而言,都是妙不可言、令人神往的事。
他甚至半側過身來,顯然是期待著青年給他一個什麼樣的評價。
寇冬悠悠把下半句補全,“那才叫真正的無趣。”
他對於這種吸血鬼,可沒有半點興致——哪個看上去都沒有葉言之好吃。
被評價為無趣的男爵:“……”
他有些難以置信。
他在血族中身份也算是相當高了,按理來說也能算得上香甜,不知有多少新生吸血鬼明裡暗裡示意想與他搭句話——難道對青年而言,就半點沒有吸引力?
男爵居然生出點不甘心來,碧藍的眼眸深深凝視著他,半晌才吐出一句:“為何?”
這位身嬌肉貴的年輕子爵仍舊像是提不起興致的樣子,薄唇微張,蹦出兩個字。
“難吃。”
“……”
這在血族裡,不異於指著對方鼻子和對方說:你不行。
男爵的精神甚至都頹靡了些,接下來的狩獵都隻是在後頭綴著,再不見先前的興致。
第一個獵物到手,狩獵才算正式開始。
這群衣冠楚楚的吸血鬼們四散開來,尋找狩獵的對象。馬蹄聲噠噠靠近,在逃亡的人聽來,這聲音不異於是死神搖晃著他隨身攜帶的鈴鐺,不知什麼時候,鐮刀的陰影便會徹底覆蓋到他們頭上。
他們的談笑聲加重了這種恐懼。吸血鬼的視力遠比尋常人優越,甚至能看清一朵花上忙著采蜜的蜜蜂的尖刺,人的動作自然更容易被發現。一個接一個的獵物被逮出來,有倉皇失措四處奔跑的,也有躲在隱蔽處獨自發抖的。緊跟著的仆人把被射-中的獵物拖出來,像展現他的皮毛似的展現給其他人看,方便這些貴族決定該如何處置。
貴族們並不喜愛平民的血,因此大多是揮揮手,交與那些仆人瓜分了事。——對他們而言,追逐獵物這項活動本身比品嘗這些平民不甚美味的血要來的刺激的多。
又一個獵物被發現了。他從灌木叢中跌跌撞撞一路向前奔跑,長而寬鬆的白袍在身上飄蕩,拚命想爭取一線生機,躲開後頭這些追捕的惡魔。
但血族們並未因他的拚命而心生憐憫。相反,他們微微笑著,反倒從獵物的不斷奔逃裡得到了愈發充沛的樂趣。
十字□□被再度拉緊,鋒利的箭離了弦。
啪——!
空氣被撕開,一下子射-穿了獵物的頸部。興許是傷到了動脈,殷紅的血飛濺的老高,幾乎噴濺到麵前這些血族的臉上——他大睜著眼,身形慢慢委頓下去。
“失了手,”身後射出這一箭的賓客道,聲音裡含著遺憾的意味,“倒是浪費了。”
死人的血,他們便不想再要了。
死去的獵物倒在地上,沒有血族再去管他。他們的馬蹄徑直從他身上踏過,將他踩進泥裡。
這一幕多少有些殘忍,對生命的蔑視、輕賤都讓人極度不適。但寇冬並不能流露出異樣的神情,他隻是微微皺了皺眉,像是覺得惡心。
沒人覺得他的神情奇怪。他們骨子裡還是將自己視作貴族,哪怕如今人不人鬼不鬼靠人血賴以維持生命,那也仍舊是貴族——貴族喜潔,何況是這樣一看便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人,嘴又挑,看不慣這場麵正常的很。
雖然說出來多少有些荒唐。
時間過去的極快,轉眼已接近了午宴時分。寇冬看了眼天色,心不僅沒有向下落,甚至更往上提了點。
狩獵已接近尾聲,他還沒有等到自己的重要關卡。倘若隻是陪著這群血族打獵而麵不改色,那未免也太簡單了些。
男爵從仆人手中接過一塊布,擦拭他那一把十字□□。□□被他擦得極亮,上頭也印著徽章。寇冬看了眼,是兩截被撕斷的漆黑翅膀,裹在荊棘叢裡。
這讓他想起了上一個副本的大撲棱蛾子,胃裡又開始隱約抽搐。
他覺得,他現在對翅膀過敏。
尤其是上一次自己也長出了那麼一對之後,更過敏。
“子爵不打獵?”
身後的貴族少年突兀地問,目光停留在他的頸側。
不待寇冬回答,少年又不容拒絕道:“既然來了,也該試一試。”
“我對他們沒興趣。”
“子爵大可以不嘗,”少年淡淡道,將他的後路徹底堵死,“總該向我們展示展示。”
——這怕是躲不過。
寇冬隻好提起了手裡的十字□□,為了方便他展現自己的狩獵技巧,有仆人將一個已經受了傷的獵物推了出去,像是趕鴨子似的將他趕到了寇冬麵前。
一隻烏鴉悄無聲息落在了枝丫上,用它暗紅的眼睛注視著下麵的一切。
被圍住的東方青年手中緊緊握著□□,微微眯起烏黑的眼眸。數十血族將他團團包圍,他處在這之中,依舊是那副沉靜驕矜的模樣,並不焦急。
它抖了兩下翅膀,換了個高點的枝丫,安靜的像是抹漆黑的樹影。
無人注意這隻本不該靠近的鳥。血族們的視線都聚集在麵前的人身上,那些視線極具壓迫性,無一不再向他展示:
這一箭非射不可。
“聽說格倫子爵的狩獵水平相當高?”貴族少年悠悠道,話語之間已將寇冬逼到了絕路,“聽聞在南方莊園,每一次狩獵的頭名都是子爵。——這樣近的距離,子爵不可能失手吧?”
寇冬手一頓,禁不住在心裡湧上一句“臥槽”。
副本中存在不可打破的規則,也相當於玩家的挑戰關卡。如今這個關卡已經徹底展露在了寇冬麵前,規則也清楚了。
要射箭,且不能射偏。
他必須射中麵前的少女。
寇冬手心微微浸出了汗,明白了狩獵這活動的惡意。
這是在逼著他殺害同類。更可怖的是,他還非殺不可,甚至不能流露出半點軟弱或掙紮——
他絕不能將自己的弱處暴露給NPC。
否則,人類身份暴露後,他定然會比現場的其他人更慘。
被抓住的少女年紀極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隻大的出奇的眼睛裡盈滿淚水,隻踉踉蹌蹌、不顧一切地向灌木叢中衝去,妄圖在那裡躲過一劫。
她的想法著實天真了些,這些血族既然將她帶到了這裡,便是打定主意不會令她逃出去。這所謂的機會,不過是死亡前給予人的最後一點希望,教她在最終一點不懈的掙紮裡死去,遠比直接結束一切殘忍的多。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十字弓對準了少女。對方的身影纖細柔弱,向著前方一個勁兒奔去,甚至不敢回頭望一眼。
寇冬微微眯起眼,計算著距離,同時腿猛然夾緊了馬腹。
他瞄準了少女單薄的肩頭。
——三。
——二。
——一。
白馬被他一夾,驟然嘶鳴起來,搖頭晃腦。與此同時,寇冬射出了手中的一箭——
他根本沒有對著少女,而是射向了方才驅趕少女的血族侍從。
侍從顯然沒有任何防備,還站在原地眯眼注視著獵物,不教她逃脫自己的視線範圍。直到箭到了眼前,他仍舊是不可置信的,隻眨了眨眼,眼睜睜看著那支鋒利的長箭猝不及防貫穿他的肩膀。
他被這巨大的衝擊力帶的向後踉蹌了一步,哀嚎一聲,跌倒在地。趁著這時機,少女一頭紮進茂密的叢林裡,隻朝著寇冬的方向匆匆瞥來一眼,那蔚藍的眼眸在樹叢後一閃,便飛快地跑了。
男爵的唇角也緊抿了起來,眸子裡閃著陰寒的光。
“格倫子爵,這是何意?”
寇冬握著十字弓,仍舊鎮定。
“總抓這樣的獵物,也真讓人膩煩。”他說,“換一個,不是有意思的多?”
他說的相當理所當然,底氣足的很,竟讓男爵卡了卡殼。
他射沒射箭?
——當然射了。
他射中沒?
——瞧,準的很。
這麼說,他違反哪條規則了?不是都按照規矩來的?
反正誰愛殺人誰殺人去,寇冬不乾。
男爵:“……”
男爵動動嘴角,許久才笑了,“看來,格倫子爵十分憐香惜玉。”
寇冬全當沒聽見他這酸話。反正NPC多少都有點拈酸吃醋的毛病,他也不是第一次見,甚至還想上手打對方一頓。
慣出來的臭毛病,打打就好了。
想要的沒能實現,男爵的心情顯然又向下降了點。起碼在回去的路上,寇冬看著對方的臉色,聯想到的隻有天氣預報裡主持人字正腔圓的播報聲:小雨轉陣雨。
臉上下雨的男爵帶著眾血族打道回府了。在馬蹄聲消失後,停在枝乾上的那隻烏鴉也展翅飛起來——它徑直鑽進了古堡中一扇打開的窗口。
一截蒼白的手指微微探出窗,它立在上麵,仰起了小小的頭。
“大人,”它的鳥嘴張開,吐出的卻是人言,“大人……”
烏鴉暗紅的眼眸轉著,知曉這位大人已利用它的眼看到了一切。它甚至理解了大人對於那位東方子爵的特彆注視,——他的確是特殊的。
從氣味,到聲音,甚至於模樣。
它抖動著自己的翅膀,向自己的主人表達它迫切想要接近的欲-望。然而那隻手隻是輕輕撫弄著它的尾羽,蒼白的嘴唇張開,低聲道:“還是這樣。”
烏鴉眨了眨眼。
從它暗色的瞳孔裡,逐漸映出了一片雪白的顏色,那顏色在這陰暗的房間裡,甚至是格格不入的。
那是一尊天使雕像,周身雪白,唯有嘴唇被塗抹的鮮紅。
六雙巨大的羽翼從它身後展開來,它向著高空伸出手,像是試圖擁抱什麼、拉住什麼。
伯爵似是察覺到了它的注視,目光也逐漸移回雕像。
“不要急,”他輕聲道,用手撫觸那天使的翅膀,“才剛剛開始。”
——他終將擁抱回他的天使。
*
仆人已於門前等候,寇冬的目光與葉言之撞上,兩人都沒有多話。
青年向前幾步,扶著寇冬下馬,手微微靠至一處。
他能感覺到他家崽比尋常更涼的體溫,顯然也是在擔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