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擔憂,讓寇冬眼裡的葉言之變得更可口了點,小蛋糕上加上了甜滋滋的奶油。
他的指腹在那寒涼的手背上一蹭,是一個微小的、無言的安慰。
被觸碰的年輕血族眼眸深深,沒讓他撤回去,反過來猛然握住了他的指尖,若有若無摩挲著那一片皮肉。
“……”
這動作便遠不是安慰兩個字可以概括了。
寇冬情不自禁戰栗了下,倒像是驟然觸了電,匆忙將這隻手收了回來。
年輕血族的眼裡似乎有了微微的笑意。
他們在這群吸血鬼們結束午餐後才有機會討論線索。葉言之留在了古堡內,將上下的房間基本也摸了個遍,除卻伯爵的房間不曾進過。
地下一層,是廚房與血奴們的儲存地。
一層,是會客廳、舞廳與晚宴廳,尋常貴族的必備。
二至四層皆是房間,如今住的大都是賓客。仆人的房間在每一層的角落,單獨有一處小樓梯直通廚房避免驚擾到主人。閣樓上還有一處藏書室,堆滿了早已泛黃的書籍。
“還有些意外的發現,”葉言之低聲道,輕輕點了點用來書寫線索的紙,“伯爵的年齡,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大。”
寇冬:“……他不是已經有幾百歲了嗎?”
這年齡還不算大?
總不能是千年老妖吧?
葉言之沒有說話,隻從自己身上掏出了那一本從藏書室尋到的書。因長時間無人翻閱,那本書已然落了些灰,他將上麵的灰塵悉數拂去,露出了牛皮紙的封麵。
上頭是一雙華美的、展開的翅膀,纏繞著一朵朵綻開的、鮮紅的玫瑰花,幾乎占滿了整個平麵。
“等等……”
寇冬忽然喊了停。他接過那支羽毛筆,匆匆也在紙上繪下圖案,雖然那雙巨大的翅膀在他畫出來就像是雞翅,可大概的意思仍舊是具備的。
被折斷的翅膀被包裹在荊棘裡。他抬起頭,看著葉言之,“這像不像?”
葉言之望著紙上的那兩條雞翅,陷入沉默。
“不看畫功!”寇冬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他把那兩條醜不拉幾的翅膀遮住,“隻看形態,——像不像?”
年輕的血族蹙起眉再次打量,點了點頭。
“什麼地方看到的?”
“就在男爵的十字弓上,”寇冬低聲道,“在狩獵時看到的。”
他的手指摩挲著封麵上的翅膀,似乎能看見上麵映出的光華,不禁有些恍惚。
“崽……”
葉言之:“裡麵有內容。”
“……”
寇冬不知為何,心裡頭竟然存了一絲躲避的念頭。他覺著這念頭出現的著實可笑,強行將其壓下,去看裡頭記載著的文字。
出乎意料,這竟是關於宗教的內容。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
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
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凶惡。
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
……
這是一段寫在內頁的禱告詞。
寇冬蹙起眉,有些不解其意,再度向後看去,看到首頁被不同筆跡匆匆寫了兩句話。
“天父將一切賜予他,賜予甘泉、美酒、晨星。
賜予永生、美譽、純淨——”
後麵的話,卻像是因為年歲久遠,字跡都模糊成一團,再無法分辨。寇冬將書頁繼續往後翻,看到的幾乎都是讚頌天父的內容,中間夾雜著幾段讚頌的像是一個格外受天父寵愛、甚至與了它六對羽翼的天使。
他將這一章薄薄的書頁握緊,心中有種莫名的、說不清也解釋不明的直覺。
這個天使……
葉言之:“他墮天了。”
寇冬一愣,猛然望向他:“什麼?”
“後麵寫了,”葉言之淡淡道,看不清眸中究竟是何神色,“他不願意再在天上做神的寵兒,他厭倦了生活在彆人的羽翼下。——他想要自由。”
“於是他折斷了自己的翅膀,從第六界一躍而下。”
“他死了。”
寇冬有些怔怔的,半晌才喃喃道:“我聽過這個故事……”
雖然細節並不相同,但這是一個古老的神話,神話中的許多內容都可與其相對應。可他從未想過,這神話中備受寵愛的天使與血族會有何關聯。
他低聲說:“他不該化為路西法嗎?”
年輕血族的唇角不知為何有了蒼涼的笑意。他凝視著麵前青年毫無所知的臉,輕聲道:“化作路西法的,從來不是那位天使。”
寇冬的心跳忽然一頓。
他看向了葉言之,意識到了一個令他甚至生出了不安的可能性。
“那是——”
“——是神。”
葉言之印證了他的猜想。
創世的、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神。他以為自己將寵愛的靈魂置於眼底下,便是足夠的。
他給他榮耀,給他羽翼,為他披上聖光。
他分出自己的權柄,共享這天地。
可靈魂並不覺得滿足。他仰起頭,隻向萬能的神明祈求一樣東西:
自由。
神坐於神座之上,第一次明白了無能為力。
“若是我不同意呢?”
靈魂回答:“我彆無所求。”
失去了自由,他隻是被關在籠中的金絲雀——金絲雀是不會在意自己生出了多少對翅膀的。
他親手折斷了自己的羽翼,毫不猶豫地、不顧一切地,一頭墜了下去。
而在那之後,緊跟著墮了天、成為黑暗之主的,也從不是神話中的天使。
而是那位心生蒼涼的神明。
寇冬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搖了搖頭。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總令他想起上一個副本。被心理教師關起來的小蝴蝶用小刀割斷了自己的翅膀,借此從籠子裡脫身——
這使得心理教師不顧一切,心底逐漸滋生出了黑暗的情緒,成為了蝴蝶的巢穴。
而神明呢?
神明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但這一切,還隻是我們的猜測,”葉言之道,將那書本重新掩上了,“我們的任務,並未完成。”
他看了眼青年的臉色,又放緩了聲音。
“先休息一會兒吧?”
昨晚並沒能睡好。
寇冬的神色還有些恍惚,他點了點頭,爬上了床。陷在柔軟的床榻裡,他幾乎是立刻便閉上了眼,甚至還做了夢。
隻是這一次的夢與尋常都不同。他夢到了自己坐在房間裡,身邊圍繞著許多人,他們的麵容滿懷善意,動作小心翼翼,像是對待易碎的瓷器或珍寶。
他們都關切地望著他,伸出手來探他的額頭,生怕他感覺到半點不適。
“少爺。”
模模糊糊之中,許多晃動的人影這樣叫他,聲音輕柔,像是唯恐驚嚇了他。
“少爺……”
“這是您的午餐。”
他身陷於玩具堆裡,毛茸茸的兔子與小熊幾乎將他半個身子覆蓋,它們的眼睛如同黑豆,一雙雙望向他,下麵是被細線繡出來的、紅色的嘴。
“我不想吃。”他看到自己將麵前的碗推開,問其他人,“他什麼時候回來?”
“……”
那些人似乎有些為難,嘴唇動著,猶豫著吐出一個名字。隻是寇冬看不清,也聽不見,隻能聽到他們補救似的說:“他馬上回來。”
“我有話想問他。”他疲乏地將頭抵在那隻毛茸茸的兔子耳朵上,聽到自己的心臟砰砰跳動。
那裡似乎有一個模糊的聲音告訴他,不能等人回來。
……不能。
“不,”他忽然轉變了主意,“不要等他回來了。”
身旁人愈發欣喜,連忙道:“少爺,如果您願意,我們可以叫人來陪您……”
“——都不用。”
他低緩地說,終於緩緩將臉抬起來,瞧著這些絞儘腦汁想逗他開心的人。
“我走丟了一隻小熊。”
他聽到自己平靜的、壓抑著的聲音,勉強藏住音色中的顫抖。
“你們能找人,幫我把它找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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