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言之點點頭,道:“走。”
他們跟了上去,可那鳥嘴醫生身影一閃,竟然走出了大門,徑直消失在了這黑夜裡。門前的男仆隻讓他走了出去,卻將寇冬兩人攔下了,“格倫子爵,您不能出去。”
寇冬有點兒著急,他指著對方的身影,“為什麼他能出去?”
男仆不為所動。
“那是這裡的醫生,”他答道,“自然是可以回家的。”
眼看對方飄蕩的黑袍就要徹底隱進林子裡,寇冬心裡頭跟貓抓似的。他如今的形勢實在太過被動,幾乎是一直站在鋼絲上,不知何時便會墜落。就目前看來,鳥嘴醫生是最有可能知曉內情的,更重要的是,他並不站在血族那邊。
這對自己的人類身份來說,無疑是件好事。
他一咬牙,乾脆順勢往身後的葉言之懷裡一癱。葉言之反應極快,一把將他抱住,隻是還未反應過來。
這是……?
寇冬開始哼唧。
他雙手捂住自己的腹部,疼的真心實意,眉眼都緊巴巴皺成了一團,顯然是不舒服,嚷嚷著說胃疼。
葉言之跟了他幾個副本,逐漸也明白了他的操作思路,嘴角不由得一抽。
寇冬這習慣,真是半點沒改,每一次都是利用NPC的好感度……
儘職儘責的貼身男仆立刻登場,葉言之半抱著嬌弱的主人,向男仆喝道:“還不快將醫生請回來!”
門前的男仆也是頭一回見這架勢,還有點愣愣的,站在那兒反應不過來。
他是得到了命令,在無男爵吩咐的情況下,絕不能讓任何一位客人出門,尤其是那位東方來的年輕貴族。
可這會兒,這位貴客好像是不舒服。
況且,他也沒有要出去,不過是要自己把醫生找回來……
他有點進退兩難。
寇冬的一條手臂掛在他忠心耿耿的仆人的肩膀上,愈發嬌弱地哼哼唧唧,那架勢活像是下一秒就能去世。男仆到底是對這位子爵大人極有好感的,再聞一聞那令人**蝕骨的香味兒,更是禁不住了,連聲請他先進去坐。
“我馬上將他為您請來。”
寇冬等的就是這句話,也不進去,就巴巴地掛在葉言之身上盯著門口看。兩個古堡中的男仆匆匆出去,沒一會兒便將還沒走多遠的鳥嘴醫生帶了回來,那醫生被架在他們兩個之中,腳都沾不著地,幾乎是被粗暴地塞進了古堡。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臂,抬頭望著麵前兩道身影:“……”
這是綁架?
寇冬的手還捂著肚子,氣若遊絲道:“不如請醫生去我房裡……”
這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男仆們把鳥嘴醫生重新架起來,囫圇綁進了寇冬的屋。葉言之將房門緊緊關上,這才注視著麵前的NPC。
醫生被一句解釋都沒有地拖回來,顯然半點也不樂意。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打量不定,最終眯起眼,嘶聲道:“你病了?”
這話是衝著已經把手放下的寇冬說的。這倆人一進房間就換了個模樣,剛剛還牛皮糖一樣掛在葉言之身上的寇冬瞬間放下了手,這會兒麵色正常,可看不出半點病痛的模樣。
“不,”寇冬微微笑道,拉了拉椅子,好與對方靠得更近,“我隻是想與您聊一聊。”
“我?”
鳥嘴醫生並不配合,“我有什麼能聊的?”
寇冬使了個眼色,葉言之將那本書從床上拿了過來。
“我想問問這個,”寇冬輕聲道,“您看過嗎?”
“……”
鳥嘴醫生的目光停滯在上頭,陡然間繃直了身形。他黑袍中的手下意識向下探去,就要摸腰間掛著的那一枚十字架——待摸到了棱角,他像是又醒悟過來,冷冷地鬆開了。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他背了句書中寫著的禱告詞,略帶嘲諷地道,“如今,可沒有什麼天父了。”
寇冬盯著他。
“真是惡心,”鳥嘴醫生尖銳地評價道,“血族都是肮臟的,他們本就不該存在於世上。”
他本以為這句話說出後,麵前的兩個血族會發怒。可沒想到,那個個子矮一些的不僅沒發怒,反而把兩手一拍,真心誠意地道:“您這話說的太對了!”
“……”
鳥嘴醫生望著他,覺得這個小吸血鬼有病。
他這樣說血族,對方怎麼還是一臉讚同的樣子。
他懨懨道:“他們早該歸於地獄。”
寇冬更為讚同,除卻他家葉言之香甜可愛之外,剩餘的吸血鬼就沒一個是好東西。他有種找到盟友的興奮,迫切注視著對方,“實不相瞞,我也有同樣的念頭。”
鳥嘴醫生古怪道:“……你?”
你一個吸血鬼?
寇冬微微歎了口氣,似真似假地道:“我並不是自願成為現在這模樣的。希望您知道,我早已厭倦了血肉的滋味。”
他在晚宴上,的確一口也沒有嘗。鳥嘴醫生相信了些,又看向他身後的葉言之,“那他——”
寇冬:“他和我是一起的。”
父子自然同心!
鳥嘴醫生終於點了點頭,又望著他。
“我本不該相信,”他啞聲道,“但您給我的感覺,很像是一位故人。”
寇冬蹙起了眉,有些詫異。
“故人?”
鳥嘴醫生站起了身,伸手去解自己身上沉悶厚重的黑袍。寇冬愣了下,沒來得及阻止,那一襲衣料便徹底從醫生微微彎曲的脊背上滑落,露出了他裸著的背。
那上頭,有兩道巨大的、彎月型的傷痕。它們還泛著微微的白,猙獰可怖——
寇冬知道了那是什麼留下的痕跡。他驚訝地看著,又扭頭去望葉言之。
“現在你該知道了,”鳥嘴醫生的聲音疲乏低沉,“我曾是一個天使。”
*
昔日的天使向他們展露出了自己的背部。
那上頭的羽翼曾經華美豐滿,能垂到小腿腿彎。可如今,隻有兩條醜陋的。肉蟲似的傷疤臥在上頭。
“天父拋棄了我們,”他道,重新卷起那沉沉的黑袍,“我們早已不再是天使。”
他的臉不再美麗,力量不再強大,連血液也不再是淡金色。它們漸漸朝著尋常的紅色轉換,在一朝醒來後,他驟然失了力,從天上墜落,醒來後便看見了自己脫落下來的翅膀。
這並不令人意外。——畢竟,神明已經不在,活在他羽翼下的天使又如何能繼續生存?
掌管星辰的天使消失了,星星從此再不閃爍。他們從天父的寵兒墮落為了不值一提的普通人,隻有這還未完全轉換成功的血液還保留一點作用,可以幫助受了嚴重傷勢的血族重獲生機。作為交換,血族們提供給他賴以生存的力量,教他不完全變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
天使們並不屑於肮臟的血族為伍。他們曾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活在雲端,永沐聖光,學到的皆是慈悲與愛;可如今,他們卻隻能靠自己的血與血族們做生意,眼睜睜看著這淪落的天地。
他真是厭倦透了。
寇冬越聽越眼睛發亮,追問:“那您有沒有什麼計劃?”
譬如能一下子把這一古堡吸血鬼搞死的那種?
天使說:“沒有。”
寇冬:“……”
他一時間難掩失望,那你說的跟真的一樣。
“但其他人有。”天使將話補全,堅定道,“我們終將將血族驅趕出大地,教他們永墮地獄!”
寇冬的信念又恢複了一點,迫切想聽聽其他人的想法。
天使的想法相當簡單,他們靠血液和血族換來力量,然後宣戰,打仗,“我相信,天父若是仍存於世間,早晚有一日會醒悟——當他再度醒來,我們定能重獲新生、再歸雲巔!”
寇冬想了想,這麼說來,對方的計劃大概就是現在先送死,然後等天父醒了把他們複活。
……
這算是個什麼鬼計劃,這特麼能用一點兒腦子麼!
他一時間竟無言以對,也不知該誇這些天使天真無邪好,還是該誇他們思路與眾不同好——這計劃能實施嗎?肯定不能啊!
他提出另一條思路,“你們知不知道血族怕什麼?”
天使蹙起了眉,倒像是在思索。寇冬屏息等著,過了會兒,終於聽到天使猶豫道:“……怕聖光與火?”
那不就簡單了!寇冬簡直想拍他頭,“你們就不能想著搞個大的嗎?”
天使:“比如?”
“比如,”寇冬躍躍欲試,“點把火,把這古堡給直接燒了!”
他早就看這兒不順眼了!
天使:“……”
葉言之:“……”
幾個副本過去了,寇冬的燃燒**終於又出來了。
寇冬越想越覺得可行,乾脆把椅子拉的更近了點,攛掇:“你們這樣,從附近村民家裡找火種,然後……”
他與對方說著計劃,絲毫不曾察覺窗簾外有什麼微微動了動。
一隻黑色的烏鴉就站在窗沿的上方,暗紅的眼睛眨了眨,將這一切都聽進去。旋即,它拍打著翅膀,重新向上飛去。
它一頭鑽進了伯爵開著的窗戶。
“大人,”它叫著,“大人……”
“噓。”
伯爵的聲音回答了它,含著微微的笑意,手抵在了它尖尖的鳥嘴上。
“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