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萌萌張開了三瓣嘴,恍然大悟,“對!”
它跳躍著上去幫寇冬解綁。
終於鬆開手時,寇冬手臂上已經多出了兩道深深的紅痕。他揉搓著自己的手腕,忽然意識到灰兔子也在呆呆盯著他看。
林萌萌一直是喜歡看他的,這點寇冬一直清楚。但不知為何,現在的這兩道目光,讓他心裡頭微微打了個磕絆。
這麼多個副本裡,旁的他沒學會,學到的最多的就是:不要輕信。
還沒等他升起那一點警惕,灰兔子已然又是一副平日裡天真無邪的模樣,關切地問他:“還能走嗎?”
寇冬說能,“隻是,我們要想想怎麼出去。”
遊戲通道已經關閉,他們如何才能回到現實世界?
寇冬蹙眉沉思。一旁的林萌萌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終究還是咽了下去,轉了個語氣,道:“要是這也是個遊戲關卡,那一定會有守關的boss。”
寇冬說:“你的意思是,乾掉boss,我們就有可能出去?”
這話並非全無道理。《亡人》說到底還是個遊戲,既然是遊戲自然便會存在規則。以規則來看,隻有消滅關卡boss,才能正常通關。
這是遊戲的常規套路。
灰兔子很老練地說:“我覺得是這樣。現在也沒有彆的路,不然我們試試?”
它在原地等待了會兒,沒有得到寇冬的回答,再次催促:“試試?”
少年回神了。
“好。”
寇冬抿了抿嘴唇,低聲道。
“——試試。”
灰兔子忽然蹦到了他的麵前打量著他的神色。它的兩隻紐扣眼睛很圓,沒什麼光澤。
“你想到什麼了?”
寇冬沒有吭聲。
林萌萌於是沉沉歎了口氣。警告道:“少爺……不要告訴我,你在想那個人。”
“當初,就是他把你囚禁在了這裡,才導致你現在還要逃出去。你還滿心想著他,是什麼道理?——斯德哥爾摩?”
寇冬還是沒接它的話。事實上,他一直對自己現在的記憶存在疑問,因為在他恢複的這段記憶裡,他是被葉言之帶進來、在這裡長大的。
葉言之綁了他,把他從現實世界帶入了遊戲,讓他成為了遊戲裡的一個角色。
說實話,這一段並沒有那麼令人無法信服。畢竟在這之前,寇冬還曾經夢到過葉言之有跟蹤史,是個跟蹤了他數年的變態……
更何況這裡麵還有林萌萌爺爺的佐證。作為當年寇冬的朋友,他也曾經見過那個跟蹤狂,甚至一起去敲過跟蹤狂的車窗。他給自己孫子簡單描繪了下那個跟蹤狂的臉,顯然就是葉言之的臉。
那一張臉,比什麼都有代表性。再沒有人擁有比他更為烏黑醒目的眉眼了。
因此一聽描述,便知道是誰了。
一個變態,因為太過愛他,所以囚禁了他。邏輯很通順,而且有條有理,令人信服。
但這其中還是有些說不清的地方。
一是他關於身後的那一道黑影子的夢。不斷靠近的黑影,沉悶的鈍響——那些還沒能解釋明白。
二是不知從何而來的童年回憶。回憶裡雲霧繚繞,似乎有誰帶著他在捉迷藏——同樣是與那一道黑影,突然出現的死神。
三。
三是葉言之。
葉言之如果當真是這一切的締造者,又為何要幫助他在前麵幾個副本逃脫?
為何與那些NPC不合?
他如果真想留下自己,他與NPC的目標本該是一致的,他們才該真正站在同一陣營。可在當時,他分明沒有感覺到這一點。
況且。
於私心裡,興許當真是他天真、單純,興許是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先前看錯了人、錯付了感情——寇冬最不願去想的便是這一點。
但他始終無法想象,他的崽,會是那個罔顧他意願將他囚禁的人。
林萌萌還在絮絮叨叨,它的話越來越多,也不知是不是做玩偶憋得久了,長篇大論講述葉言之的狼子野心。在它的敘述裡,葉言之壓根兒就是個真正的變態,一個根本沒法兒說的、徹頭徹尾的壞人。寇冬對葉言之也極其失望,為對方竟然欺騙自己、強行將自己留在遊戲裡而感到心神崩塌,然而聽它這麼說,好像又有另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兒泛上來了。
葉言之。
葉-言-之。
這三個字在嘴唇上吐出來時,好像是輕柔的。哪怕他裹挾著極大的怒火,說出來也像是低低的、呢喃的愛語。好像落著雪的鬆樹,嘩啦啦吹動的樹的葉子。好像是翻開的書,乾淨的、冬天成熟的果實。
像他們在血族的注視下、於天使的聖堂裡落下的顛倒倫常的唇上觸碰。
像廚房的洗漱台上交儂著的、拉長的影子。
他覺著可悲的是——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刻,當他念及這三個字,想到的也隻有美好的事。如同一艘越洋的船,桅杆一點點在他心裡立起來了。
葉。
言。
之。
他沒有精力再去聽林萌萌的話了,想通葉言之的想法,是一件困難的事,甚至是最困難的事,需要他全神貫注、一點點串聯線索。在灰色兔子喋喋不休的背景音裡,他輕輕地、無聲地歎了一口氣,獨自在想葉言之。
你到底藏著什麼?
又有什麼……還是我不知道的?
麵前灰兔子的話突然打了個磕絆。緊接著,它的聲音似乎有點兒發顫:“少爺……”
“少爺!少爺!!”
“少爺——快跑!!”
從他們的頭頂上方,一隻巨大的、毛茸茸的螯肢穿透了蛛絲,關節哢哢地擰動著,形成不可思議的怪異弧度——
它的頂端閃著一點幽亮的光,似乎是迫不及待要把寇冬穿透了。
它就落在寇冬的麵前。
“!”
寇冬心中一驚,立刻原地翻滾出去——他如今在這白色蛛絲所營造出來的腹腔裡,剛剛脫離開心臟所在的心室,腳下踩的也還是柔軟濕粘的蛛絲,翻滾便顯得格外艱難,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會被這一根螯肢捅個對穿。
不,他當然知道它們不會殺他,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些東西會不會對他乾點彆的什麼。寇冬也是有經驗的人了,每當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知識豐富時,這破遊戲就總能給他開辟個全新的世界,比如蝴蝶的口器、毛絨玩具的耳朵……他一點也不希望這個列表裡再多個這種東西,這東西看起來,像是能把他五臟六腑都給翻騰出來。
憑借著這一股子強烈的信念,寇冬硬生生翻開了,逃過了這一下。那螯肢頓了頓,繼而鍥而不舍又來追它,從它所製造出來的空隙裡,一隻深紅色的眼睛也出現在洞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那一瞬間,寇冬心裡突然有了想法。他指著那隻眼睛,問林萌萌:“你看那個像不像?”
灰兔子仰起頭,瞬間就明白了他在說什麼。它高聲回答:“像!”
倘若這隻蜘蛛就是最終的boss,就目前看來,那一顆眼睛最像是它的軟肋。他們想要成功逃離副本,隻有先打瞎了這隻眼睛。
隻是想法固然美好,實際上實施卻著實困難重重。蛛絲一圈一圈向上翻卷著黏住他,與此同時,更多的螯肢挨挨擠擠從洞口處出現,上麵的毛幾乎要觸著寇冬的身體。
他頭皮都開始發麻了,心裡開始想這蜘蛛到底有幾條腿。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臥槽,這到底是蜘蛛還是千足蟲?
寇冬覺得他蝴蝶之後的昆蟲PTSD又要犯了,喉頭隱隱聳動。
他從自己的行李欄裡摸出了弓箭,意識到自己還有剩餘點數可以兌換,能把弓箭效力加強。
這會兒係統怎麼喊都不出來,寇冬索性自力更生,直接在行李欄的加強頁麵把所有點數都加給了弓箭。很快,弓箭的成功率就從百分之二十一路向上漲,一口氣漲到了百分百。
隻是上漲的同時,也多了一個限製:隻能使用三次。
寇冬也顧不得了。在這種時候,百分百的三次顯然比百分之二十的無數次要好。要知道這箭射出去,他可是還是要撿回來的,在這麼一隻大蜘蛛的麵前三番五次去撿箭……他怕他能被這幾十根螯肢活活玩兒死。
他果斷把第一根箭對準了蜘蛛露出來的半個身子。
弓弦拉滿——
發射!
嗖——!
伴隨著清脆的裂風聲響,那一根箭穩穩刺中了蜘蛛,它顫動了幾下,流淌出暗紅色的血,一頭向下栽進來。寇冬心裡頭鬆了一口氣,正要仔細再觀察它,卻聽見林萌萌的聲音更恐懼了。
“少……少爺……”
它結結巴巴。
“又……又來了!”
寇冬頭也不抬,隨口道:“沒事,我有弓箭。”
這不是有沒有弓箭的事啊!灰兔子感覺都像快哭了,哆哆嗦嗦說:“少爺,你的箭可能不太夠用……”
寇冬:“……???”
他把頭也抬起來了,瞬間覺得眼前一黑。無數隻跟先前一樣的大蜘蛛正衝著他攀爬而來,那架勢,那數量,足以讓人一下子密集恐懼症和昆蟲恐懼症並發。
彆說是三根箭了。就算是三百根,這特麼也不一定夠用啊!
寇冬覺得,自己還是直接去死比較快。
他讚同了林萌萌的意見,“你一開始說的對。”
灰兔子茫然不解:“……啊?”
寇冬目光深遠:“就該跑。”
打什麼呢!
趕緊跑才是正道啊!!!
他們於是掉頭就跑,反而往心臟的方向又衝去了。正衝時,聽見後麵有哢嚓哢嚓的響聲,好像有誰在拿刀剁什麼東西。
雖然這樣說有點不太對,但寇冬真的聯係到了家裡剁雞。
他在逃跑的空隙扭過頭,看見一個個子不高的身影正騎在其中一隻蜘蛛身上,手裡頭還提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大砍刀,正在那兒大殺四方。
就這麼一看,寇冬頓時覺得希望又回來了。
他喊林萌萌:“等會兒!不跑了!”
灰兔子滿頭霧水,跟著他回頭。寇冬衝著那身影招了招手,繼而自己也俯下身,用先前灰兔子咬斷的蛛絲擰成了一股繩兒,全當是媒介,使勁兒朝那蜘蛛扔去——
小姑娘手一鬆,穩穩當當把那蛛絲一端握手裡了,順著這股勁兒向他們滑來。
蜘蛛並不敢靠近心臟,隻在外麵徘徊。寇冬把她拉進心臟裡,有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
“阿雪,你怎麼也來了?”
阿雪沒有回答,隻是以一種莫名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看得寇冬莫名回望。
“?”
“……”
“???”
“…………”
小姑娘沉吟了會兒,終於開口了。
“或許,你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樣子嗎?”
寇甜甜懵然無知。
“什麼樣子?”
小姑娘誠實而不客氣地說:“就你現在,活像是被外麵的它們輪番玩過了。”
這紅痕。
這濕的。
何止是玩過,簡直像玩透了。
寇甜甜:“……”
寇甜甜簡直要痛心疾首了!現在的小姑娘,為什麼思想一個個兒都這麼肮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