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白成山的壽日。
逢甲子壽,又是白成山這樣的交際和人麵,即便白家原本不想大辦,古城也偏遠,但從早上起,不懼舟車勞頓到來拜壽的客人是如同流水,有官,有商,絡繹不絕。縣民們聚在白家附近,數著仿佛沒有儘頭的一撥一撥的客人。騎馬、坐轎、馬車,當然也有洋車。至午後,各種交通工具從白家大門之外延伸出去,整整排滿了兩條街。
白錦繡今天穿著嫂子張琬琰給她準備的一套嫩粉紗繡海棠褂裙,寬襟博袖,長發梳起,腕戴玉鐲,亭亭玉立。老父親和老友敘話間將她叫去時,她就立在老父親的身邊拜見親長,笑語盈盈。眾人讚不絕口,紛紛說日後不知哪家才有這個福氣能將白家侄女娶進門去。老父親笑得很開心,白錦繡就含羞低頭,手指絞著手帕不語。
這樣裝了大半天的閨秀,忽然聽到父親問一旁的劉廣:“載沉還沒來?”
她的心微微一跳。
劉廣說:“早兩天就特意叫人去說了,應該很快就會到的。”
白成山點頭:“平時不過來吃飯也就算了,今天是一定要請來的。你再去外頭看看,還沒來的話,你自己再去一趟。”
劉廣應下,一溜煙跑了出去。
白錦繡就彎下腰,對老父親小聲地抱怨:“爹,我腿都站酸了。”
昨晚女兒含著委屈去了,白成山本以為她今天要負氣鬨脾氣了,沒想到這麼乖,聽她說腿酸,立刻讓她回房休息,不必再出來陪自己見客。
白錦繡順利脫身,卻沒有回屋,而是躲壽堂旁一道隻供白家下人進出的小門裡,偷窺著前頭的動靜。等了大約不到一刻鐘,看見劉廣滿臉笑容地進來說:“老爺,聶大人到了!”
白錦繡看了過去。
果然,那個人來了。
……
今天是白成山的壽日,他又數次叫人來請自己了,哪怕下意識裡再不想來,無論是出於禮節還是必要的回應,這一趟,聶載沉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避免的。
改造舊軍,除了換武器操練,最先需要更替的就是號服。舊式號服彆說操練,行動也是不便,巡防營早替成了和廣州府新軍一樣的新式軍服。聶載沉也就換了身製服,略收拾了下,看著時間差不多過來,在劉廣的引領下,入白家壽堂,向坐在中堂裡的白成山行後輩拜見長者之禮。
“白老爺今天大壽,我卻空手而拜,實在失禮。”
這趟古城之行,幾乎每件事都是個意外,聶載沉根本就沒什麼準備,巡防營裡更沒什麼可以用來賀壽的禮,索性空手來了。
白成山很高興,笑道:“什麼失禮不失禮的,你來我就高興了!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比什麼壽禮都要貴重!”
他轉向身旁的人,介紹了起來:“新軍後起之秀,年紀輕輕就深得廣州將軍重用,前途無量。我特意將他請來這裡,助我操練巡防營。”
雖然在場沒一個人認得這個姓聶的年輕人,但白成山對他如此褒揚,顯然十分欣賞,於是全都順著白成山的口風,紛紛稱讚他年少英雄,氣度不凡,將來必定功成名就,大有所為。
聶載沉對自己是否受人待見並不在意,但白成山當眾這麼抬高自己,他自然不好給主人家落臉。於是麵露笑容,向眾人一一點頭致意,見禮完暫時告退,出了壽堂,看見一標參謀顧景鴻在庭院裡被一群人圍著說話,笑聲陣陣傳來。
聶載沉自然知道顧景鴻。
新軍第一協裡,除去最高長官協統高春發和一標二標兩名標統之外,就數顧景鴻的地位最高。他二十多歲的時候,隨朝廷出洋考察的大臣去往歐洲,隨後就以軍事留學生的身份留下,幾年後回來加入新軍,很快就升到參謀的位置。這樣的速度是非常罕見的,但卻沒人能夠質疑,因除了留洋的身份,他本人能力確實非常出眾。而且,不但技能過硬,更有關心愛護手下士兵、主張廢除嚴酷肉刑體罰的名聲,所以在一標裡頗有聲望。
而聶載沉是二標的一名隊官,和他平日並沒什麼交情。所以這裡遇到也沒打算上去,便從旁經過。顧景鴻卻立刻就看見了他,撇下眾人朝他快步走來,說道:“你就是二標隊官聶載沉?”
聶載沉停步。
顧景鴻已經到了他的麵前,笑著說:“鄙人一標參謀顧景鴻,之前就聽聞二標有個名叫聶載沉的隊官,二十出頭,年紀輕輕,就已立功無數。早就想見一見了,沒想到在這裡遇到。”
他主動伸手過來,行的是最新式的表示平等友好的握手禮節。
聶載沉也就回禮,和他相握:“我對顧大人慕名已久,今日得見,十分榮幸。”
顧景鴻用力地握了握聶載沉的手才鬆開,隨即正色說道:“一標的蔣群,先前挑唆方大春找你尋釁,事情我都知道了,當時就十分震怒,立刻加以懲治,罰他三個月的軍餉,再命他當麵向你賠罪。不巧你那時不在。是我禦下不嚴。等你替白老爺做完了這趟事回去了,我再令他向你賠禮!”
聶載沉道:“小事而已,且誤會也早都解了,不必再如此。顧大人的胸襟,我十分佩服。”
顧景鴻哈哈大笑,笑聲爽朗:“正所謂英雄出少年,果然不負我望。朝廷中興,就看你這樣的年輕人了!往後就是自己人,你有事,儘管找我,隻要我能幫上忙,必不遺餘力!”
聶載沉微笑道謝。顧景鴻因有人在旁等著,這才辭了離去。
聶載沉目送他身影被人簇擁著走了,轉身繼續朝前走去,到了走廊的拐角,忽然斜旁裡躥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看起來像是白家護院的年輕下人,低聲說道:“聶大人,我們家小姐有請,大人你隨我來。”
聶載沉一怔,看了眼對方,立著沒動。
那人忙道:“聶大人你放心,我叫阿生,是小姐的人。小姐真的找你有事,就在後門等著。”
聶載沉很不想和白家的小姐再有任何的交道。
她長得非常漂亮,是他這二十一年裡前所未見,也是他那貧乏的想象力所根本不能想象的到的那種美麗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