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出了城,便沿著道路一直往前開。聶載沉幾次問白小姐目的地,她隻說往前,此外一句話也無。
暮色開始籠罩四野,道路兩旁原本還有零落的村莊,漸漸隻剩下了田野,路邊雜草叢生,蚱蜢在草葉尖上呼呼地飛來飛去。
又開了一段路,行到一個岔道口,聶載沉忽然踩下了刹車。
“白小姐,我還是送你回去吧!”
不等她回答,他開始調轉車頭,正要轉上回城的路,聽她說道:“就停這裡吧!”
聶載沉轉過頭,看了眼後座上的她。
她靠坐著,雙手抱胸,兩道目光投了過來,盯著他瞧。
事實上,從出城後,雖然沒有回頭,但他有一種感覺,她仿佛一直都在盯著自己的後背瞧。
這讓他後頸發毛。
“白小姐,你停這裡做什麼?”聶載沉環顧了一圈四周的野地,問她。
“你怕顧景鴻嗎?”沒頭沒腦,她開口這麼問了一句。
聶載沉一愣。和她四目相對著,遲疑了。
“白小姐,你什麼意思……”
他確實不明白她問自己這句話的用意。
“你先告訴我,你怕不怕他?”她打斷了他的問話。
她微側著那張漂亮的臉,眼角飛挑,隱隱透著點挑釁的味道。
“不怕。”
他頓了一頓,終於還是這麼應了她一聲。
她頓時笑了,顯得很開心,整個人仿佛也隨之輕鬆,放下了原本橫抱在胸前的雙臂,轉過來朝向他。
“我果然沒看錯你,你和一般的人,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她用讚譽的口氣道了一句。
“那麼這件事我就可以和你說了。顧景鴻他想娶我。”
聶載沉一怔。
“他很聰明,因為以前曾被我拒絕過,所以這回繞開我,直接找我爹提親了。我爹很有可能會答應的。其實以前我隻是不喜歡他而已,但他這樣做,我反而更加反感。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嫁他的!我寧可自己一個人過一輩子!這沒什麼不好!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不等聶載沉有所反應,她就開始敘述自己的計劃,語速飛快。
“我已經想好了。我會讓我爹相信,我非常非常喜歡你,我對你一見鐘情,咱們也已經相好了,我這輩子非你不嫁。當然,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她瞥了眼沉默著的他,忙改用安慰的語氣解釋:“你千萬不要多心!我並不是說你哪裡不好。你各方麵自然都是很出色的,隻是……”
她頓了一下。“你想你應當明白的。”
安慰過後,她又繼續自己的闡述:“我爹到時候極力反對,想要拆散我和你。我經過一番抗爭之後,就妥協了,答應和你分開,但要求我爹不把我嫁給顧景鴻。我了解我爹。他強行拆散了我和你,心裡原本一定就有內疚,權衡之下,他會同意我的這個條件。”
終於敘述完了自己的計劃,她漂亮的雙眸閃閃發亮,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放鬆地靠回在了座椅上,看著一直沒有出聲的聶載沉。
“自然,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也不會讓你白白出力。我十八歲的時候,我爹就給了我紡紗廠和煙草公司的若乾股份,我可以把三年分紅全部給你,以此作為報酬。你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配合我,讓我父親相信我和你有情。我想這不難吧?”
“今天就是我們開始的第一天。等下再晚些,我們再一道回去。我會讓我爹知道我們已經好上了。”
“怎麼樣?”
她再次雙手抱胸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聶載沉的眼睫微微動了一下。
“對不起,白小姐,我不會幫你做這件事的。”
“我這就送你回吧。”
他聲音不高,甚至有點低沉,但話語裡那種絲毫不為所動的意味,就連白錦繡也聽了出來。
她一下睜大眼睛,詫異不已。
“你說什麼?你不做?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像你這樣在新軍裡,十年二十年,都未必能賺到這個數目的一半!”
他沒有任何的反應。
“行。”
白錦繡點頭。“你要是嫌少,我再加你三年!五年!你自己提一個數目,隻要我給得起,我就答應!你完全不必擔心我言而無信,我可以先付你一部分定金。我說到做到,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可以找香港律師幫你處理這件事!”
但是聶載沉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回頭,重新發動了汽車。
他剛要踩下油門上路,猝不及防,忽然從身後伸過來了一隻手,抓住了他正操縱著轉向盤的手。
那是女孩兒的手,手背白皙,手心綿柔,宛若無骨,纖指抓著他那隻被烈日曬得黧黑的大手,對比是如此的強烈。
聶載沉的視線落在了這隻突然覆於自己手背的小手上。
他慢慢地回頭,鼻息裡鑽入一縷淡淡的幽香,視線對上一雙近在咫尺的美眸。
“聶載沉,我漂亮嗎?”
他聽到白小姐這樣輕聲地問自己。
那種又軟又涼的感覺,從被她手心壓著的自己那片手背皮膚上電流般地迅速蔓延了開來。
他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那天曾無意見到的她的那副自畫像。
他其實還沒有忘掉。不是他不想,而是沒法徹底從記憶裡掃去。
聶載沉艱難地往側旁移了一下,好拉開些兩人的距離,隨即回過頭,避開她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他沉默的窘狀,白錦繡悉數收入眼睛。
她鬆開了自己壓著他手背的手,前傾的身子也坐了回去,說:“想不想和我睡覺?”
心咚地一跳。
血液突然加快了流速。
熱汗也迅速從聶載沉後背的每一個毛孔裡沁了出來。
“這是一樁交易。”她用自己所能發的出的最為平淡的聲音繼續說。
“你幫了我的話,我可以陪你一個晚上。”
她的聲音落下,四周也就隨之沉寂了。
夕陽徹底沉淪在了山頭之後,晚風卻依然熾燥,呼呼地刮過田野,掀得路邊野草亂晃,發出一陣唰啦啦的聲音。一隻停在草尖上的大蚱蜢蹬動強壯的後腿,展開翅膀,呼的一聲飛進車裡,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身影軌跡,最後落到年輕男子那隻正緊緊抓著方向盤的手上。
“白小姐,我會當你什麼都沒說過的。”
良久,他忽然開口,如此應了一句。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緊,甚至像帶了幾分斥責似的慍氣。說完他就踩下油門,朝著古城開去。
現在他的車開得很快,遠超上次載她來時的速度。迎麵的大風猛烈地撲向白錦繡,甚至將她麵頰都吹得疼痛了,她卻一動不動地坐著,依然保持著自己剛才的姿勢,倔強地盯著那個再沒有回過頭的人的背影,強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這還是她白錦繡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挫折。巨大的挫折。甚至可以說是羞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