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宣生平有三恨,一恨念書不能偷懶, 二恨好吃東西太多, 三恨小辮子時常被人捉。這段古城的假期, 他先是憑著孩童那似懂非懂卻又一擊致命的天然狡獪, 把迫他整日念書的母親嚇去了廣州,每日好吃好喝不斷,最後就隻剩下腦後那根小辮子的心病了。
既然小辮子是萬萬不能動的,那麼就隻能提高自己打架的本領了。那晚上表叔與顧公子毆架失敗的羞恥一幕, 更是令他堅定了決心。見姑姑連著幾天都不出城了,今天就去攛掇, 叫她帶自己再去找聶大人。
白錦繡在家悶頭作畫了幾天, 卻還是沒能從幾天前的那場意外裡完全恢複鬥誌。
她的思路原本是很清晰的。無論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找人,還是給他送自己親手做的各種吃食, 或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等等諸如此類戀愛中女子當有的表現,無不隻是做戲。她沒有想到做著做著,自己竟然翻了車,不但翻了車, 還被那個人如此冷落與教訓。這也就罷了,最最叫她事後細想不能接受的是, 她疑心翻車後的次日,自己似乎真的是存了小心求好的意思, 才去找那個人,最後又在他的麵前哭哭啼啼。
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控製範圍。雖然最後對方態度又好了,但她想起來就懊喪, 覺得丟臉,沒法見人,更不想再去見那個人了。
“姑姑去嘛!天天在屋裡,悶好幾天了!你到外頭去畫畫,比你現在畫得更好!”阿宣捉住白錦繡另隻空著的手,不停地晃。
白錦繡盯著自己麵前這幅補了幾天,越補越覺得不順眼顯然已經毀了的油畫夕陽,出起了神。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計劃。
並不是她非要為難自己,也為難彆人,而是父親現在看起來還是沒有打消念頭的意思。她好不容易得了“藥引”的計劃也已進行過半了,難道就因為翻了一次車,被對方教訓了幾句,她就半途而廢?
這就不是她白錦繡了!
她丟下手中畫筆,站了起來,對阿宣說:“走吧,姑姑送你去。”
……
白錦繡帶著阿宣出了門,叫阿生套車來到巡防營,但有點不巧,老兵說,下午是投彈訓練,用的是實彈,聶大人嚴令非相關人員不能靠近校場靶區。等結束大概要到傍晚了,問白小姐是否等待。
阿宣一聽,兩眼放光,抬腳要去,被白錦繡一把扯住辮子:“回來,那邊有危險,你不許去!”
阿宣被扯住了命門,不能抵抗,也不能去看精彩的內容,氣得簡直要哭。
白錦繡沉吟了下,決定今天來此一遊,露個臉就可以,帶阿宣回去。
阿宣噘著嘴,被白錦繡半哄半威脅地拖著往外走,老兵相送。快到大門時,營後校場的方向,傳來了一道沉悶的爆.炸聲音。
老兵說過下午是實彈訓練,那麼這聲音也就不足為奇了。
白錦繡帶著阿宣,正要上車,忽然聽到那邊似乎又起了一陣騷動,接著有人往校場方向奔去。
情況似乎有點不對。
白錦繡停住腳步,叫老兵去看看是怎麼回事。老兵轉身奔去,很快就跑了回來,氣喘籲籲地道:“白小姐,出事了!剛才有個毛頭兵投彈的時候拉了引信,□□卻脫了手,直接掉到後頭地上,邊上人全懵了,幸好聶大人及時撲開了毛頭兵,他人是沒事,聶大人自己受了傷!”
白錦繡心猛地一跳,立刻叫阿生看著阿宣,自己掉頭,提裙就往校場的方向跑去,一口氣跑到了那裡。
校場的黃泥地麵炸出了一個坑,金屬碎片和黑色的□□粉末,四散落了一地,空氣裡漂浮著一股硫磺的刺鼻味道,那個彈坑的附近,還有幾攤血跡。
聶載沉卻不在。
“聶大人在軍醫房!”
不等她問,邊上一個士兵就開口說道,又主動領她過去。
白錦繡趕到了軍醫房的外頭,門口擠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個個神色凝重。
“讓開,快讓開!白小姐來了!”士兵吆喝著,幫她推開擋在前頭的人。
白錦繡擠了進去,看見他坐在一張長凳上,上衣已經除去,身上隻穿了條係著皮帶的軍褲,右側的後肩部位鮮血淋漓,幾道血痕還沿著他的胸膛一直流入褲腰裡。
一個腦後拖著根枯辮,衣服臟得像個屠夫的乾瘦老頭,一手拿著把看起來有點生鏽的小刀,一手用燒酒晃悠悠地澆著刀刃,看起來是準備要替他挑出傷處裡的彈片。他的跟前站著另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年的一側脖頸上有幾道小傷口,已經止血,他的兩腿不停地發抖,神色惶恐,似乎就要哭出來了。
屋裡原本充滿了雜聲,她一進來,聲音就停歇了下去。
“……我沒事,你先回吧。”
聶載沉正在安慰麵前這個因為鑄下大錯而被嚇住的小兵,忽然耳畔安靜了下來,轉頭,對上了白小姐的目光,微微一怔,停了下來。
“你怎麼樣了?”
白錦繡一個箭步到了他的麵前,聲音有點不穩。
聶載沉很快就回過了神,微笑:“我沒事,小傷而已,把碎片取出來就可以了。”
白錦繡盯著他那鮮血淋漓的肩,忽然轉頭,質問那個小兵:“你叫什麼?你怎麼回事?飯沒吃飽?連東西都拿不穩,你當什麼兵?趁早給我滾回家,該乾嘛乾嘛去,彆在這裡禍害人!”
小兵本就害怕,被白家小姐這麼厲聲叱罵,腿一軟,人就跪了下去,不停地磕頭。
“白小姐……你饒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哭了起來。
“你敢?你要故意,我現在就已經叫人弄死你了!”
周圍鴉雀無聲,眾人都被嚇住,連大氣也不敢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