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應該就是他小時候住的地方。
門沒鎖。白錦繡看了眼身後,做賊似的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四四方方,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住了,但乾乾淨淨,應該時常有打掃。裡麵的擺設非常簡單。靠窗一張舊書桌,桌上有筆墨紙硯,桌下一張椅,此外就隻有床和一個衣櫃,彆無多物。
白錦繡屏住呼吸,環顧四周,視線落到床底,看到那裡好像有隻舊木箱,就走了過去,把箱子從床底拖了出來,打開,裡麵整整齊齊地碼著一些舊書,應該是他小時上私塾念過的。除了書,還有個蟈蟈籠子以及木頭槍和木頭刀之類的東西。
白錦繡好似發現新大陸,又緊張又興奮,蹲在地上,在箱子裡翻來翻去,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看到一本飲冰室專集,書都毛邊了,顯然是經常看的,順手拿了出來,翻了翻,發現扉頁上用毛筆端端正正地寫著一列字:“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旁邊還有一個備注:“乙巳年三月二十一日深夜。自勉。”
白錦繡掐了下手指,應該是在他離家外出前的十四五歲時留下的。想象著少年的他一臉嚴肅地於某個深夜在這個房間裡提筆寫下這一列字的情景,撇了撇嘴。
不可奪誌?
不想睡她,最後還不是強行留下她睡了,還不止一次,睡得挺歡。
不要臉的男人。
她扭頭,想找個筆,把他的這幾個字給塗黑了。
“繡繡……你在哪兒?”
身後忽然腳步聲,他母親的聲音飄了過來。
白錦繡嚇了一大跳,慌忙把書丟了回去,又手忙腳亂地將剛才被自己掏出來放在床上的蟈蟈籠和刀槍那些東西一股腦兒掃了進去,正使勁推著箱想塞回床底,身後的門已被推開,他母親出現在了門口。
白錦繡臉頓時漲得血紅,趕緊站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剛才睡不著,我想來找找看,有沒有什麼書可以看……”
他母親笑了,說:“就在這個箱子裡。我剛醒來沒看見你,以為你去了哪裡,這才找你。沒事,你慢慢看,我先走了。”
她轉身要走。白錦繡哪裡還留的下,忙追了上去扶住她:“我等下再看吧。”
他母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說:“沒事。你隨便看。”
這時,院子外頭忽然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摻雜著劈劈啪啪鞭炮聲的嗩呐聲,仿佛來了很多人,很快,有人就在門外喊道:“聶老夫人在家嗎?我們來給老夫人您報喜啦!”
聶母和白錦繡對望了一眼,說:“出什麼事了?你扶我看看去。”
白錦繡扶著聶母走了出去,看見院子裡湧入了一大幫人,當先一個剪了辮子前額剃發卻還沒完全留回的人快步上來,朝著聶母恭恭敬敬地鞠躬,自稱太平縣縣長,隨後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張報紙說:“老夫人!大喜啊!鄙人今天才知道,令郎乃我新民國之功臣,功勞赫赫!這不,報紙都登了!令郎在南京做大官啦!陸軍部要員!我趕緊帶著人來通知老夫人您!我太平縣自古人傑地靈,今日又出令郎這樣的英才,實在是地方榮光,我等與有榮焉!”
他話音落下,身後那些本地縉紳紛紛附和,後頭的鞭炮和嗚哩哇啦的嗩呐聲又響了起來。
村民全都來了,聚在院子外頭議論紛紛,喜笑顏開。
白錦繡拿過報紙瞥了一眼,見是幾天前的舊報了。頭版登著一張會議合影的照片,果然,他也在上頭的後排。
她見聶母看著自己,就點了點頭。
聶母頓了一下,也沒多大表情,臉上隻是露出微笑,向縣長道謝。
縣長十分熱情,要將聶母接去縣城居住,說房子都給她準備好了。聶母婉拒,說身體有些不便,讓石頭母親等人幫自己接待客人。
眾人聽說了她前些時候昏迷的事,不敢讓她太過勞累,一番恭維賀喜之後,終於散了。
縣長一乾人等是被太公給請去參觀祠堂了,聶家的院子裡,熱鬨卻還遠遠沒有結束。
前頭那批人剛走,後腳又來了一個穿著馬褂拖著辮子看起來像是本地富戶的肥胖男子,邊上還有個媒婆。原來來人就是太平縣裡赫赫有名的大財主黃老爺。
黃老爺今天親自提著東西上門,恭維了一番聶母,媒婆就將聶母攙進屋裡,笑嘻嘻地展開三寸不爛之舌,說黃老爺家有個小姐,年方二八,貌美多才,賢惠可人,與聶載沉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誠心聯姻,百年好合。
聶母看了眼一旁的白錦繡,對媒婆笑道:“我前些日剛得到消息,我兒子在廣州那邊已經有了要說親的人,黃老爺的美意,隻怕是要拂了。勞煩你幫我向黃老爺賠個罪。”
媒婆大失所望,但還是不死心,又苦勸,說討媳婦還是本地好,知根知底。聶母態度堅決。媒婆說得口乾舌燥無計可施,最後隻得怏怏而去。
“繡繡,這種事,沒有我兒子自己點頭,我是不會在家裡給他說的。萬一他在外頭有自己鐘意了的人呢?你說是吧?”
媒婆走了,他母親說。
白錦繡勉強笑,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她輾轉了一夜,第二天就向聶母提出告辭,說家裡還有事,現在她病情穩了,自己也該回去了。
聶母誠懇挽留,見她不肯再留,也就不再強留,答應了下來。
白錦繡住了最後一夜,次日早,帶著聶母和石頭母親等人給她準備的許多當地土產,離開了這個地方。
臨行前,聶母給了她一封信,請她回廣州後轉交給她的兒子。
白錦繡答應,收了信,循著原路,又是一番跋涉,這日終於回到了廣州。
算時間,從出發到回來,過去了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
張琬琰早等得脖子都長了,終於等到她平安歸來,放下了心,問東問西,白錦繡絕口不提自己去了那個地方,用在路上預先想好的話搪塞她。
她回來兩天之後,得知一個消息,聶載沉昨夜回廣州了。
一早,她收拾完,穿好衣服,準備去工廠。臨出門前,拿出那封帶回的信,在心裡鬥爭了好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偷偷先給拆了。
信上隻有四個字:“見字速歸。”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