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榮為了阻擋粵軍前進,在平樂的前方設了多道卡點,但粵軍不但武器精良,士兵更是猶如猛龍過江,個個英勇,相比之下,桂軍氣勢根本沒法和敵人相提並論。
不過短短一周時間,前頭的卡點就相繼被破,最後隻剩下了由兩峰寨、團山堡和榕津寨三點一線構成的一道平行防禦。
這三個口子都能通向陽朔和桂林,中間的團山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被劉榮視為阻擋聶載沉的有力盾牌。他在這裡集合自己的精銳主力。為了防止聶載沉撿軟柿子捏,去攻擊兩峰寨或是榕津寨,他下令將方圓幾百裡內所有能抓的到的大約幾萬的百姓,全都驅趕到了這兩個地方,鎖死四邊城門,困住不許逃離。
他的目的,是讓百姓在前頭當肉盾,自己布兵在後。至於那些被困百姓的哭嚎,和他就沒關係了。百姓哭嚎得越厲害,對他而言,越是有利。
這場兩廣之戰,全國關注,有不怕死的報紙記者實地跟蹤報道。今天隻要聶載沉敢開炮,明天他就會被冠上不顧百姓死活的劊子手的罵名,遭到全國唾罵。
這個戰術是參謀部裡一個姓李的參謀給劉榮出的。果然救了他一命。原本被打得氣都快要斷了的劉榮憑了這一招,終於緩了過來。
對麵的粵軍停止了攻擊。接連響了一個星期快要把人耳朵都給震聾的炮火之聲,總算是暫時止住了。
當晚,劉榮勉強定下心神,命全體士兵就地休息,隨時準備再次應戰,自己集合參謀和手下的高級軍官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會議室裡煙霧繚繞,氣味嗆人,二十多號人,圍著桌子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卻沒什麼人說話。
“全啞巴了?都給我說話!”劉榮雙眼通紅,拍案而起。
“督軍,湖南佬鬼賊,陰了我們一把,彆指望他們出兵了!北麵也靠不住!再打下去,兄弟們都是白白送死!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和聶載沉談和,咱們自認倒黴,給點好處……”
終於,有個團長站了起來說道。
“放你娘的屁!老子當年提刀上馬的時候,姓聶的小子還在玩蛋!你現在叫我向他投降?兩軍交戰,你竟敢惑亂軍心!要不是看在你跟我多年的份上,老子現在就一槍崩了你!”
那名團長急忙低頭認錯。
“滾出去!”
“是,是,卑職滾——”
正在這時,外頭急匆匆地跑進來一個聯絡官,喊道:“不好了!下頭的士兵在鬨事,要和督軍你對話!說今晚要是再拿不到之前欠的餉,他們全都不打了!”
眾人吃了一驚,頓時側耳,果然,隱隱聽到營房的方向傳來了一陣喧鬨之聲,中間還夾雜著零星的槍聲。
“他娘的,哪個敢鬨事,老子這就過去,先槍斃了!”
劉榮臉色發青,騰地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就要出去,走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站了半晌,回頭命參謀長代自己去訓話平息事端。
“軍餉發不下去,我說什麼好啊?”參謀長麵露難色。
“說什麼你自己不會想?這都不行,你還當什麼參謀長?老子現在就撤了你!”
“是!是!我這就去!”
參謀長無可奈何,硬著頭皮正要過去,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衛兵的通報之聲:“報告!北府特使到!”
門外走進來一個青年軍官,對著劉榮笑道:“劉省長!我來遲了,望勿見怪!”
會議室裡的人大多是前清時就在廣西官場裡混的,自然認得來人,前總督府公子顧景鴻。都聽說他以前炮轟廣州將軍康成府邸想要占領廣州,結果事沒成,自己反而被迫跑路了,沒想到現在竟又露麵了,還是以著這樣的身份回歸。
劉榮盯著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就是特使?說吧,大總統有什麼指教?”
李姓參謀官匆匆走到他的身邊,附耳低聲道:“督軍,以百姓為肉盾阻止粵軍前行的法子,其實是顧特使叫我轉給你的!”
劉榮眯了眯眼,神色終於緩和了些,叫旁人都下去,隻剩自己和顧景鴻兩人了,道:“顧公子,我上了個大當,現在也沒時間和你們再玩虛頭巴腦的東西。我是聽大總統的去打聶載沉,出人又出力,傷亡慘重,他倒好,要錢不給錢,還和湖南佬一道陰了我,害得我現在進退兩難。現在你來,還想乾什麼?”
顧景鴻微笑道:“湖南臨陣變卦,北府也是沒有想到的。你放心,日後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現在我來,是給你帶大總統下撥的錢。”
“多少?”
“二十萬。”
“什麼,才二十萬?”劉榮失望至極,冷笑。
“你們是在拿我當叫花子打發是吧?現在外頭士兵就在等著要錢,老子還死傷了這麼多人,你們拿個二十萬過來,塞牙縫都不夠!聶載沉的兵個個如狼似虎,等著撲上來撕咬!你們讓我落到這地步,現在拿二十萬想打發我?要是再丟了桂林,大不了我叫報紙記者,把真相公布出來!”
顧景鴻麵上笑容消失,冷冷地道:“你敢?真要丟了桂林,也是你自己的無能!你要敢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就是真的在自掘墳墓!”
劉榮的臉色難看無比,一時說不出話來。
“行了!大總統也有難處,到處都要錢,你就多體諒下。”顧景鴻的神色稍緩。
“不是我不體諒!現在我外頭的士兵就在鬨事,等著發錢!我有什麼辦法!行!我認輸,不打了!”
“你到底要多少?”顧景鴻問。
“至少一百萬!沒一百萬,這個關過不去!”
“一百萬是吧?我給你帶來了。”
顧景鴻走到門口,朝外說道:“抬進來!”
兩個士兵抬著一口麻袋走了進來,放在地上。
“錢在裡頭,你自己看。”
劉榮狐疑,上去解開麻袋口子,扒拉開,見裡頭躺著一個暈過去的青年男子,一身西裝,戴副金邊眼鏡,看著像是富家公子。
“這就是錢?你耍我?”他忍不住又怒。
顧景鴻走來,將麻袋口紮了回去,說:“北方羅家的公子。南白北羅,兩大巨富,你沒見過,應當也聽過的吧?”
“羅家的公子?”劉榮驚訝,“你把他綁了?”
“確切地說,是劉省長你把他綁了。並且,我也已經以你的名義和羅家人談好了,他們願意支付一百萬,全部現大洋。明天中午前,錢就會運到這裡,到時候,你等著收錢!”
“什麼?你竟然說是我綁的?”劉榮又驚又怒,差點沒跳了起來。
顧景鴻冷冷地盯著他:“裝什麼好人?你不是派土匪兵去古城搞白成山了嗎?我先幫你綁個更容易到手的難道不好?現在錢就要來了,你自己看!你要不想要,可以立馬放人。不過我告訴你,仗都打到這份上了,以我對聶載沉的了解,就算你想收手,他現在未必也肯放過你了!”
他坐了下去,自己倒了杯茶,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你看著辦吧!”
劉榮老臉一熱,隻不過猶豫了片刻,立刻就做了決定,咬牙道:“行!我認了!”
外頭的喧嘩聲又起,一個軍官急匆匆地奔入。
“督軍,不行!參謀長的話他們不聽,鬨得更厲害了,一定要見督軍你的麵!”
劉榮立刻趕了過去,答應士兵立刻每人發放兩塊銀元,剩餘還欠的,明天保證下發,又拿自己的人頭擔保,士兵這才終於停止騷亂,陸續排隊,等著去領今晚發放的銀元。
事情終於暫時平息了下去。劉榮擦了擦汗,回到會議室裡,看了眼地上的麻袋,朝著還坐在桌邊悠閒喝茶的顧景鴻道:“顧公子,我剛才可是拿我的人頭和下麵擔保了,明天要是發不出錢,你彆怪我對你不客氣!”
顧景鴻放下茶杯。
“這句話該我對你說!等錢到手,我希望你好好打,千萬彆讓大總統失望!”
他盯著劉榮,一字一頓地說道。
……
淩晨,參謀部和部下的高級軍官都已散去休息,聶載沉卻還是絲毫沒有睡意。
他獨自站在營房的一片空地裡,眺望著對麵遠處桂軍駐紮方向的那片漆黑夜空,思量著下一步的行動。
剛才的會議,參謀部的人無不痛罵劉榮使用人盾的卑劣手段,但除了罵,一時也沒有彆的辦法。
聶載沉也不得不承認,對手的這一招,雖然陰險,但確實有效,阻擋住了他前進的腳步。
普通城戰,因炮轟而誤傷平民,這是無法避免的事。但現在,兩峰寨和榕津寨的兩座縣城裡,軍民混雜,擠滿了手無寸鐵的平民,自己要是下令開炮,無論這場戰事起因為何,誰對誰錯,他必定會受到全國輿論的指責。
更何況,他確實也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從這一點來說,對方的點,倒抓得頗準。
現在就隻剩下一個問題了,什麼時候強攻團山堡。
士兵從廣州長途急行跋涉到了邊境,沒整休就直接投入戰鬥,連續打了多日,已見疲倦。而團山堡不但地勢利守,劉榮也就剩這一個翻身機會,必全力以赴。
至於桂軍,更不是烏合之眾,全體嚴陣以待,這將會是一場惡戰。
“司令,有人求見!”
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侍從官找了過來通報。
“誰?”
“一個姓羅的人!說是羅林士公子的叔叔,還說司令你應當認得這個羅公子。”
聶載沉微微一怔,隨即道:“把人帶進來。”
……
羅林士的叔父名叫羅漢卿,中年人,也是西裝革履,相貌和羅林士有幾分相似,見到聶載沉,立刻遞上自己的名片。
名片上印了好幾個頭銜,上海商會會長,輪船招商局某部經理,但其中,最顯眼的一個頭銜,是最上方的北府實業部部長辦公室主任。
聶載沉看了一眼名片,問他找自己什麼事。
羅漢卿神色沉重。
“聶司令,我的侄兒被劉榮綁架了,他索要一百萬現洋,限定明天送到他的手上,我已籌集完畢,錢全部運到,但我生怕這個劉榮言而無信,明天要是收了錢,貪欲不滿,還不放我侄兒,我也沒有辦法。我侄兒人落到那種人的手裡,危在旦夕,我想來想去,隻能今夜來這裡求見你。我兄長與您的老泰山是老友,懇請聶司令看在白老爺的麵上,無論如何,出手相助!”
聶載沉不禁驚訝,沒有想到,劉榮的手竟然會伸得這麼長,把羅家的公子也給綁了。
他再次瞥了眼名片。
“羅先生,你們應當與大總統也有往來,出了這樣的事,怎麼不去找大總統幫忙?”
羅漢卿麵露隱怒,恨恨地道:“彆提了!我兄長第一時間就去見了!他話說得好聽,什麼聞之震怒,答應幫著要人,這麼多天過去了,隻派秘書回了個話,說什麼對方對他現在懷有不滿,電報都不回,一時也是難要回人,隻叫我們耐心等待!”
聶載沉聽完,不再問話。羅漢卿見他眉頭微皺,似在考慮什麼,等了一會兒,實在心焦,說:“聶司令,懇請你無論如何也幫個忙,隻要明天我侄兒能安全回來,此恩此情,我羅家人沒齒難忘!”
聶載沉擺了擺手,又沉吟片刻,仿佛終於做了什麼決定,道:“這個忙,我可以幫你,但我也有一事,想要請你也幫我。不知道你願不願?”
“聶司令請講!隻要我能做到,義無反顧!”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聶載沉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最後道:“我會派最好的特勤作為你的隨從和你同行,隨時隨地,以生命保護你與羅公子的人身安全!”
羅漢卿起先有些遲疑,但想到若不答應,自己明天單獨行動,劉榮那種人,什麼事乾不出來,極有可能錢打了水漂,人最後也要不回來。
“好,一切全聽聶司令你的安排!我沒問題!”
聶載沉頷首,命侍從官派人帶著羅漢卿先去休息,再立刻召來參謀部和師級以上的高級軍官,連夜召開緊急會議。
眾人剛躺下去沒多久,又紛紛趕了過來,很快人就到齊,見聶載沉獨自在指揮部裡,站在那張兩廣軍事圖前,等了片刻,問道:“聶司令,突然又叫我們過來,什麼事?”
“明天正午,強攻團山堡!”
聶載沉轉身說道,目光炯炯,話就是命令,帶著叫人無法質疑的氣場。
這個決定其實讓在場的所與人都感到意外。因為晚上會議的初步看法是讓士兵先休整幾天再強攻目標,現在他卻突然又改了主意,這樣發話。
完全是出於對上司的全然信任和無條件服從,參謀官們沒有多問,立刻應是。
聶載沉這才講述了今晚羅漢卿的到來以及因為他的到來而促使自己想到的一個作戰思路。
參謀官們聽完,目光頓時發亮,全都變得興奮了起來,指揮室也隨之忙碌,侍從官進進出出,很快,就將製定出的詳細作戰方案,逐級傳達了下去。
聶載沉最後下令,全體官兵準備作戰,天明六點之前抵達各自指定地點,等待號令,到時強攻目標。
粵軍很快集結完畢,出動之前,列隊等待最後的檢閱。
聶載沉在參謀官和侍從官的陪同下現身。
他讓身後的人止步,自己走到了士兵的麵前,隻說了一句:“明天我將和你們一起戰鬥!勝利屬於光榮革|命粵軍!”
他的話很快傳遍全營,士兵熱血沸騰,連日作戰的疲勞也不翼而飛,遵照指令,轉身奔赴戰場。
第二天中午,團山堡的高聳城樓之前,負責瞭望的桂軍士兵看見對麵路上來了一列騾車隊伍,車子總共有十幾輛,看起來仿佛載了沉重貨物,慢慢地朝著城門而來,叫來長官,長官用望眼鏡觀察了片刻,麵露喜色,命人趕緊去通知劉榮。
這一行商旅車隊終於來到城門之前,停下後,跟在旁的一輛馬車裡跳下來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人,朝著上頭喊話:“我羅漢卿!貨到了!叫你們劉省長出來接!”
很快,被劉榮派來等在這裡的副官帶著一隊士兵從門裡出來,笑嘻嘻地鞠躬,嘴裡說著辛苦,眼睛卻滴溜溜地看著騾車上裝的貨物。
羅漢卿走到車旁,掀開上頭蓋著的一層草墊,再叫隨從搬開壓在上頭的用來偽裝的裝了稻穀的麻袋,露出下麵堆疊起來的許多小麻袋,解開其中一隻袋子的口,讓對方檢查。
袋裡裝的全部都是銀元,在陽光的照耀下,發著亮閃閃的光芒。
“每袋一千塊,總共一千隻這樣的袋子,一百萬!一塊也不少!”他冷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