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林盟那次的遭遇有多麼離奇, 安明晦始終難以真切地表達出來。
也許那些掌門人實際上暗藏了私心, 但至少身為正道中人, 要除掉一個來自魔教的內奸實在再正常不過,況且這個內奸看起來還牢牢地掌握住了流雲閣閣主的心思, 誰也不知道他掌握了正道的多少機密, 又向魔教傳達了多少消息。
那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向那些人解釋清楚自己毫無惡意,隨即卻又意識到以自己的立場,即使說得再多都無法令那些人信服,殺了自己或者將自己囚禁拷問是明麵上看起來最為保險的做法。
在場會相信他的人隻有蕭承淵,廣煊和語蘭應該也會相信, 但即使這樣也改變不了什麼。
菱秋出身魔教, 絕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 但即便是她, 在臨走時也說蕭承淵是個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要恐怖的惡人。
安明晦永遠忘不了那一幕, 那時蕭承淵的身後是遍地的屍體殘骸, 連他自己身上也到處是傷,整個人幾乎被血跡所浸了個透徹,但他卻拿著一塊乾淨的帕子, 半跪在地上仔細而輕柔地擦拭著他臉上不小心被濺上的一點血跡。
他記得自己問了蕭承淵一句為什麼, 卻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句沒頭沒尾的問話是想問些什麼。
而蕭承淵的回答是:世間除了師弟, 再無人擔得起一個善字。與你立場相悖之人,定然是惡。而我隻會捍衛正道, 自然問心無愧。
那之後他們回了流雲閣, 那些掌門或長老被殺的門派中有些想要召集人手討伐這叛離正道之列的流雲閣, 但江湖上響應這號召的門派卻並不多,這件事最終便不了了之。
如今的流雲閣,不與魔教為伍,也不與正道來往,更不過問江湖事。
而安明晦的身體不但不見好,反而一年一年的衰弱下去,蕭承淵為此請儘了天下名醫,卻無人能給出救命的法子,隻說是早年落下的病根,難以補救。
或許人在將死之時總是會有些直覺的。
那天,安明晦在蕭承淵熬藥的時候吃下了菱秋贈予的那顆藥丸。剛拿到這粒藥的時候蕭承淵便檢查過,稱這藥與其說是續命,不如說是吊命,並非長久之策。
然後他靠在床頭,笑著對端著藥走進裡屋的蕭承淵道:“總覺得今天精神了些,許是這些天的藥吃下來起了作用,師兄也歇歇吧。”
手裡的藥湯尚且滾燙,不適合入口,蕭承淵便放下了碗,坐到床邊親了親他的師弟。
他聽見他的師弟問:“自我無法行走以來,承蒙師兄照顧了十幾年,那麼師兄可有什麼想我幫著完成的心願?”
***
這年初春,已經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了幾年的流雲閣突然廣發請帖,邀請江湖中人來參與流雲閣閣主與其師弟的婚宴,並言道前來赴宴之人不論江湖地位高低,不論正道邪道,隻要送上一句祝詞,便可入內。
世人皆知曉蕭承淵幾年前屠戮眾多正道魁首的事跡,也知曉被那個煞神視若珍寶的那個師弟已經命不久矣,如今突然辦起婚宴,其中意味大家心中都有數。
無論是存了什麼心思,婚宴當日來的人並不少,也無人質疑兩個男子怎麼能拜堂成親,人人都送上了祝詞,好好地道了喜。
這段時間流雲閣一直閉門謝客,便是廣煊他們這些熟人也無法登門,自然要趁著這次機會來探望一番。
以往流雲閣內一直都是以素雅為主調,隻有今天為了舉辦這場婚宴,到處都掛上了大紅色的裝飾,鞭炮聲熱熱鬨鬨地響個不停,把這山間的清冷幽寂驅散得一絲不剩。
而這注定會是令在場所有人終生難忘的一場婚事。
在主人家的安排下,菱秋、蕭夫人與廣煊和範語蘭他們坐到了視角最好的一桌,落座之後他們互相之間沒有一句交流寒暄——既沒有必要也沒有心情,本就非一路人,若非為了瞧上一眼今天這婚宴的主人公,他們是斷不會如此平和地坐在一處的。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她們卻得要用儘了全力才能擠出一絲笑容。
在眾賓客的注視下,那位在江湖上出了名的安公子穿著一身大紅的喜袍,麵上依然帶著淺淡而令人看著發自心底舒服的笑容,一手牽著豔紅色的綢帶絹花,一手控製著身下的輪椅進了廳堂。
而那一向為人冷漠的流雲閣閣主也穿著與他同樣的喜袍,手裡牽著綢帶的另一頭,頭上卻蓋著蓋頭,幾乎可以說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承認了自己甘願以女子的角色來完成這場婚禮。
兩人在前任閣主與其亡妻的靈位前站定,儐相高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