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聖上的脾氣是真的不太好,尤其擅長威脅諷刺朝臣。
而近年來戶部尚書在上朝時的主要工作就是勸陛下息怒, 甚至在下朝後也是如此。
所幸這事他乾慣了, 以往的每一個世界裡都跑不了和幾次稀泥。
“陛下,氣大傷身。”禦花園中的一棵梨樹下, 安明晦端正地跪坐在一張古琴麵前,手指停於琴弦之上尚未撥動,隻無奈地望著身旁倚靠著樹乾, 閉著眼一言不發的帝王。
隨身伺候的李公公站在稍遠的地方,低著頭靜候吩咐。按理說他此時應該勸陸庭深坐到旁邊的亭子裡而不要席地而坐,但他又知道這個時候除了安大人之外, 誰敢多說一句話那都是在撩老虎的須子。
多虧還有個安大人陪著, 不然這宮中上下日日都要過不安穩。
“陛下當初分明說了不在意旁人眼光, 如今卻要出爾反爾嗎?”輕笑著說完,安明晦抬手將身側的矮桌向著陸庭深的方向推了推,“我親手做的糕點,陛下都不願嘗一嘗嗎?”
“以後這種事情,交給禦膳房的人去做。”
話雖這麼說, 但陸庭深還是伸手取了一塊冰片糕,從邊緣處咬下一小塊靜靜地品嘗著。
“禦廚做的點心是因職務所在,我做的點心卻是因一片心意,這又怎麼能一樣。”想著今天該應當哄哄身邊的人,安明晦手腕一轉, 在琴弦上撥弄出一段溫柔繾綣的調子, “吃了我的點心, 聽了我的這一曲《長相思》,陛下可就不能再生氣了。”
輕哼一聲,陸庭深側過頭看向那身著一襲白衣,被月色籠罩著信手撫琴的人,見那人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眉眼含笑的樣子,既覺得看在眼裡心煩,又舍不得挪開眼睛,就隻能端起矮桌上的酒杯,將杯中酒水一飲而儘。
“分明遭人冷眼譏諷的是你,在這生氣的卻是朕,在朝上罵罵自己的臣子還要被你攔著。”這樣說著,他又覺得更加煩躁了,就又替自己倒滿了酒,再次仰頭喝下,“泥人尚有三分火性,你就不覺得惱火?”
安明晦當然知道自己如今已經算是名揚天下了,這兩年下來常國內外誰人不知當今聖上身邊有一佞臣,以色侍君,妖媚惑主,是個萬死難辭其咎的禍害?
“陛下自己被人喚作殘暴昏君之時,不也同樣不見你發火。我再怎麼金貴,還能比得上九五至尊嗎?”
陸庭深抬了抬眼皮,懶洋洋地回道:“九五至尊都舍不得說上一句重話的人,他們卻敢譏笑辱罵,莫非這天下人個個都比你我金貴?一群人雲亦雲不長眼的東西,死了反倒清淨。”
自日暮時分起就斷斷續續喝了不少的酒,到了現在陸庭深才有了幾分微醺的感覺,頭腦有些發暈,然而他半睜著眼望著那坐得挺拔端正從容撫琴的人,又覺得隻要多看這人幾眼,哪怕再多煩心事也不足為道了。
琴聲入耳,月色入酒,美人入心。
這人還是像十幾年前一樣,乾乾淨淨的,總是笑得很溫和,看著就讓人發自心裡覺得暖和,又飄飄然的像是看儘了天下風月。那時候他從來沒見過這樣溫柔的人,隻想著以後一定要把這人搶到自己身邊才好。
正看得入神時,那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剛好與他對上視線,那模樣看起來有一分驚訝,隨後很快又笑了,朦朦朧朧間他好像聽見那人問了一句:“陛下望著我時的神色,當可入文人詩畫。”
這人笑起來真好看啊。
陸庭深湊上前親了親安明晦的臉頰,隨後就從後麵將人抱在懷中,打斷了琴聲,隻顧著把頭埋在這人的頸窩中,醉意朦朧間說著自己都沒大聽清的醉話。
不過安明晦倒是聽得清楚,他說的是:“文人多迂腐,慣於扭捏作態,哪怕是三分悲喜也要說成是十二分。而朕做事一向喜歡留五成籌碼,說喜歡你十分,那便是還藏了十分。”
這人就是喝醉了都還沒忘了說幾句討人歡心的話,安明晦覺得好笑之餘也有些無奈,扶著靠在自己身上的皇帝站起身,問道:“陛下醉了,今日便早些休息吧,是去陛下的寢宮還是儀清宮?”
沒得到答複,看來他又要擅作主張了。
示意李公公來將樹下的琴和桌案收走,安明晦自己則扶著陸庭深,悠閒地慢慢走回自己居住的宮中,待快要走到門口時,又覺得喉嚨間泛起少許癢意,便輕咳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