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小雨紛飛,連綿的春雨下了三天,淅淅瀝瀝的,沒完沒了,因為一直下雨的緣故,掃墓的人沒往年多。
四五十歲的保姆李姐扶著滿頭銀霜的覃秀芳,細心叮囑:“覃阿姨,你小心點,剛下了雨,石頭上有青苔,路滑。”
覃秀芳拄著拐杖,慢慢地爬上去:“誒,沒事的,李姐不用慌,我曉得。”
兩人穿過一排排冰冷的墓碑,總算到了目的地。
這三個墓碑緊挨著,最右邊那個墓碑有好些年頭了,碑角已經風化了一塊,墓碑上的字也因為常年的雨打風吹,變得有些模糊了。
覃秀芳放下拐杖顫顫巍巍地蹲在墓地前,抬起枯樹枝一般的手輕撫著墓碑上那張已經模糊得隻剩下輪廓的臉,無聲地歎了口氣:“哥哥,我來看你們了。”
墓碑上依舊年輕的臉似乎在含笑注視著她,再一看又什麼都沒有了。
旁邊的墓是她那無緣一見的親生父母,中年男子麵容嚴肅,滿頭銀霜的老婦人臉上布滿了褶子,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裡仿佛有無限輕愁。愛女失蹤,愛子早逝,孤獨終老,又如何不愁。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覃秀芳的麵容跟墓碑上照片中的老婦人有七八分相似,正是這份相似,讓沈一飛認出了她。
可惜晚了點,母女倆終究未來見上一麵便陰陽相隔了。
輕歎了口氣,覃秀芳說:“李姐,把東西拿出來吧。”
香蠟錢紙還有□□,一一擺放在墓前,覃秀芳又親自拿起毛巾將墓碑的每一塊角落都擦拭得乾乾淨淨的。
給父母掃過墓,覃秀芳繼續拄著拐杖向上,走了幾排,來到沈一飛的墓前。這個墓較之前麵一家三口的墓要新得多,照片裡的沈一飛笑得儒雅含蓄,仿若古文話本裡走出來的謙謙君子。
他也確實是這樣一個人,儒雅睿智、知識淵博、沉穩大氣。
想起以前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覃秀芳眼睛有些酸澀,她眨了眨眼,將香蠟紙錢和花拿了出來,擺在墓前:“我知道,你不信這些,可我怕你在地下沒錢花,就當讓我安心吧。我挺好的,你走了這三年,我每天都去社區辦的老年大學,現在已經會寫好多字了,尤其是你的名字,我寫得最好了,因為你的名字筆畫少,比我的好寫多了。我還學會了下棋,你以後不會埋怨我不會下棋,每次都胡亂……”
李姐看著形單影隻的老人蹲跪在墓前,絮絮叨叨,說的都是很瑣碎平淡的小事,她心裡卻無端端的生出一種難受。
鼻頭一酸,她悄悄擦拭了一下眼淚,抬眼的一刹那,她掃到從下麵台階上來的人,當即臉色大變。
“覃阿姨,周立恩那個不要臉的又來了。”
瞧見李姐已經發現了他們,周立恩遠遠地就揮手打招呼:“媽,李姐,總算找著你們了,你們搬到哪裡去了?”
李姐擋在覃秀芳麵前,怒瞪著這個不要臉的:“周立恩,你還好意思來找覃阿姨,覃阿姨說了跟你沒關係,你趕緊滾。”
周立恩鄙夷地瞥了李姐一眼:“這是我們的家事,你一個外人摻和什麼?不就看上我媽的房子和錢了,你一個外人就彆惦記了。”
李姐被氣得麵色通紅,忍不住想跟周立恩理論兩句,卻被站起來的覃秀芳給拉到了後麵:“報警吧。”
李姐先是一錯愕,繼而高興地應了:“好。”
她拿出手機,飛快地撥通了報警電話。
周立恩原本還和善的麵色再也繃不住,鐵青一片,臉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媽,你乾什麼呢?我是你兒子,你報警乾什麼?快讓她住手。”
覃秀芳冷淡地看著他:“周立恩,你說過的,我這輩子沒有生過孩子,哪來的兒子。你姓周,我姓覃,你走吧。”
“不是,媽,那都是我一時糊塗的氣話,你彆生我的氣,我知道錯了。走,你跟我回家,我給你養老送終,你這麼大年紀了,跟著外人哪有自己的兒子親人照顧放心,你說是不是?小強也很想念你這個奶奶,你就不想見見你一手帶大的孫子嗎?”周立恩低著頭,聲音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
可覃秀芳不為所動:“周立恩,你兩歲喪父,母親改嫁,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撫養大,你的四個兒女也是我一手幫你們帶大的。我六十多歲,乾不動活了,你們就把我趕進城做保姆,從我進城的那一天起,咱們就沒關係了。你走吧,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這兒都沒有,你來多少趟都一樣。”
見她還是那麼固執和不近人情,周立恩也撕下了臉上和善的麵具,紅果果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小強去年談了個對象,要結婚了,女方那邊要求有房子。你給他買一套,要不然把你現在住的房子讓給他也行,小強可是你一手帶大的小孫子,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婚事黃了吧!”
“你找錯人了,我這樣一個混吃等死的老太婆哪有錢買什麼房子,你走吧。”覃秀芳冷漠地說。至於周小強?她是帶了他十幾年,可後來她被趕走的時候,那小子替她說過一句話,這麼多年來看望過她一眼嗎?沒有,通通沒有,這姓周的一家子全是白眼狼。
周立恩神情陰狠地瞪著她:“你彆騙我了,我打聽過了,那個姓沈的老頭死的時候把他的房子和錢全留給了你。那老頭以前是個當大官的,肯定有很多錢,隻是讓你給小強買一套房子而已,對你來說不算啥,你就幫幫我們吧!”
畜生哪聽得進去人話啊,覃秀芳懶得理他。隻是好不容易來掃一次墓,最後卻被這畜生給毀了。
覃秀芳低頭,輕撫了一下沈一飛的墓,目光眷戀依賴:“今天打擾你清淨了,下次我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