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有點意外:“那挺快的嘛,這還不到九點。”
覃秀芳靦腆一笑:“運氣比較好。”
鄉下來的村姑第一天出去就把東西賣完了,可不能用運氣好三個字來解釋。不過嘛,能單獨在這江市立足的,什麼人沒有?老板娘沒說什麼,點點頭,回了客棧。
覃秀芳拐到一側,拿起鑰匙打開門,進了屋。
這間屋子朝北,比較潮,她索性開著門,通通風,然後人就蹲在門口打水洗水桶、紗布和用光的調料竹筒。做小吃,除了味道,最要緊的就是要衛生乾淨,為此,覃秀芳進早起床後用皂角搓了好幾遍手,也把手指甲什麼都剪得整整齊齊的,貼著指頭,免得讓客人看了不舒服。所以這些經常用的東西也要天天洗,晾曬,開水消毒,以免滋生細菌。
將紗布晾上,她又開始回去清理廚房,早上走得急,廚房都沒來得及收拾。打掃乾淨衛生,把明天要用的豆子泡上,再將豆渣炒來吃了之後,覃秀芳發現自己竟沒事乾了。
這才剛到下午,還有大半天的時間就這麼白白浪費,未免太可惜了。至於午睡,她雖然有點困,但怕晚上睡不著,也不敢睡,而且白天睡覺對她來說太奢侈了。
做點什麼呢?覃秀芳覺得自己應該將這段時間利用起來,不能白白浪費了。
正好手裡有幾十塊錢了,家裡缺的東西實在太多了,覃秀芳鎖上了門,準備去街上轉轉。
街道上除了商鋪和小販,也有一些農民拿著自家種的土特產進城賣,因為在街上叫賣會比賣給鋪子貴一些。
不過賣得最多的還是大白菜、蘿卜之類的應季蔬菜,還有一些粗糧,都不多,估計幾斤的樣子。
覃秀芳一路走過,都沒想好買什麼。她家還有二十斤糧食,加上每天的豆渣,夠她一個人省著點吃個半個月。沒買壇子之前,她不打算在家裡囤太多的糧食,因為房子比較潮,怕糧食生黴壞了,也怕老鼠過來搬家。
當然除了這些還有許多花裡胡哨的玩意兒,比如畫糖人的小攤子、賣糖葫蘆的小販等等,引得小孩子們拉著大人的袖子非要買了才肯走。
這些雖然在這個時代很罕見,但過幾十年後,物質豐富了,都會變得不稀奇了。覃秀芳記得,以前推著沈一飛去公園或是廣場散步的時候,經常看到賣這些的,也一樣圍著不少小孩子,想想還真是懷念。
不自覺地彎起了唇,覃秀芳收回了目光,這些東西都是消耗品,現在的她還花不起,先掙錢要緊,看看其他的去吧。
她要趁著這幾年還允許擺攤的時候,趕緊攢夠錢買一套房子。一是能幫助她留在城裡,二來也是未來三四十年都是分房製,因為條件有限,分的房子都很小,幾口之家分兩三間屋的並不鮮見,一家子擠在巴掌大的地方,做個飯都轉不過身,非常不方便。
一路前行,覃秀芳又看到了提著雞蛋叫賣的,這會兒雞蛋是一隻一隻的賣,價格也不便宜,兩元券一隻。覃秀芳本來還覺得自己口袋裡有好幾十塊的,這麼一對比,又覺得錢太少了。
走過兩條街,她忽然看到一個臉上皮膚皺巴巴的老婆婆坐在街邊喊:“賣豌豆了,賣豌豆了……”
覃秀芳低頭看了一眼,她拎了一個很舊的竹籃,籃子裡都是麻豌豆。乾豌豆煮在飯裡並不好吃,還比不上紅薯,不能當主食,更多的是做豌豆粉,可現在是冬天,天氣冷沒人吃涼粉,因而老婆婆的這豌豆並不好賣,她凍得兩隻手都紅了也沒賣出去。
覃秀芳不免生出憐憫之心,她蹲下身抓起一把豌豆看了看,顆顆粒粒飽滿,曬得也很乾,而且很乾淨,沒有石子也沒有殘餘的殼。
“姑娘,要豌豆嗎?很便宜,我這裡一共有八斤,算你15塊,要嗎?”老婆婆似乎看到了希望,趕緊將價格報了出來。
確實便宜,現在一斤玉米都得四塊,這不是一點點的便宜。
覃秀芳說:“好,老婆婆,我買了,不過我沒拿家夥。你等一下,我去買口壇子,裝這些豌豆。你要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
老婆婆答應了。
兩人去了賣壇子的鋪子,覃秀芳挑了半天,最後選了一口能裝五六十斤的壇子,付錢出門後,她把豌豆倒進了壇子裡,將錢給了老婆婆。
老婆婆接過錢後有些躊躇,問覃秀芳:“姑娘,你還要豌豆嗎?”
覃秀芳實在不忍占她便宜,就說:“老婆婆,豌豆泡漲了,發豆芽也蠻好吃的。你這樣便宜賣了不劃算,留著自己吃吧。”不然來年青黃不接的時候,搞不好又要花數倍的錢去借糧食度日,這是農村的常態。
老婆婆苦笑說:“我孫子身體不好,要看病,不然也不會拿來賣了。”
“這樣啊,我看看吧,你要是不急,過十天來找我,咱們再商量買豌豆的事。若是我還需要,就按照粗糧的價格算。”覃秀芳買這豌豆是另有用途,現在能不能賺錢她也不知道。若是賺了,她不介意捎帶老婆婆一下,若是沒賺,她也不可能自己都還沒過好就做慈善當聖母去拯救彆人。
老婆婆一聽到這個消息,高興極了:“成,姑娘,真是太謝謝你了。對了,你還要買壇子嗎?”
覃秀芳好笑地問:“怎麼,你們家的壇子也要賣嗎?”
老婆婆擺手:“不是的,咱們村子旁邊就有一家窯,專門燒各種缸和壇子,就你手裡這麼大的壇子,在咱們村子裡買,能便宜一半。你要是願意,下次我讓我兒子給你捎一口過來。”
這可真是個意外之喜,不管這豌豆能不能做成功,她都賺了,因為這口壇子她就花了26塊錢,要是能便宜一半,那她以後得少花好幾百。
覃秀芳高興極了:“好,我還要買不少,這樣吧,暫時先不用,老婆婆,你十天後來找我,咱們再說這個事。”
因為老婆婆記性不好,又不識字,最後兩人約定在十天後的中午,老地方見,也就是今天老婆婆賣豌豆的地方。
道彆了老婆婆,覃秀芳抱著壇子回去,乾勁更足了。她得趕緊掙錢,多掙一點,這樣才能找個牛車一次將十幾口壇子都給買回來,進行下一步的屯糧計劃。
奔著這個目標,回家後她就把豌豆淘洗乾淨,泡在了水裡,八斤豌豆泡水後重量幾乎能翻倍,也就是十五六斤。覃秀芳打算拿來做豆豉,許多人習慣用黃豆做豆豉,其實豌豆也可以做,而且做出來的豆豉味道不輸豆子。
不過豌豆泡漲的時間不短,估計現在泡好,明天差不多,正好賣完豆花回來就忙這個。
覃秀芳弄完了這個,又將明早要的各種配料準備好,等天一黑就睡覺,天不亮,又趕緊爬起來忙活。
有了第一天的經驗,第二天,覃秀芳的速度更快了,雖然比前一天多了一斤豆子,但她還是隻用了差不多的時間就把豆花做出來了。
這次覃秀芳裝了兩個桶,在一側桶的邊緣掛上了裝著調料的竹筒,另一隻桶上掛空竹筒。她今天做的份兩是昨天的兩倍,覃秀芳怕楊林他們買不完。如果還有剩,她再沿街叫賣就是,能多賣一碗就多賺一碗的錢,實在有剩就送旅館老板娘兩碗,人家可是幫了她不少。
覃秀芳美滋滋地打著算盤,到部隊外的時候,天還沒亮透,楊林他們沒來,她就站在原地跺跺腳搓搓手取暖。
等了約莫一二十分鐘,楊林一行人拿著飯盒出來了。大冬天的,他們一個個竟然隻穿了一件軍綠色的背心,而且一點都不冷,腦門上都是汗,看得覃秀芳吃驚不已。
看覃秀芳凍得鼻頭發紅,年紀大的那個說:“大妹子,你以後彆這麼早來了,六點半來就成,咱們剛好下操。”
覃秀芳靦腆一笑:“好。”
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她沒有手表,時間肯定估不了那麼準,但明天可以看天色稍微遲一點出門。
覃秀芳蹲在木桶旁,揭開蓋子,豆花的熱氣撲麵而來,她接過飯盒一個個的打,打一個收一個的錢。
“各位同誌,要什麼料你們自己添加,都在竹筒裡,甜的鹹的都有,還有糖。”
“好嘞,你這大妹子就是實誠,花生米也隨便咱們吃。”話是這樣說,但每個人都很自覺,隻舀了一小勺碎花生米,等他們都買好了竹筒裡還剩小半筒花生碎。
覃秀芳有點感動,看來他們都挺喜歡吃炒花生米的,等她賺了錢,過年的時候,一人送一小紙包吧,就當感謝他們對自己生意的照顧。
覃秀芳預料得不錯,兩桶豆花沒賣完,還剩了一些,不多,估計也就六七碗的樣子。時間還早,覃秀芳就挑著沿街叫賣,她想,自己也不能隻指望著部隊的這些人,他們總有吃膩的一天,又或許食堂哪天也改變口味呢,總得給自己多找一條路。
昨天那個路口人雖然多,但效果並不好,覃秀芳不打算再去了,她換了個方向,一路走一路叫,都沒人買,走著走著,到了醫院。
這次有人來了,一個老伯伯捏著錢過來:“閨女,你這豆花咋賣啊?”
覃秀芳指著竹筒說:“三元一竹筒,要是你有飯盒,那打滿飯盒,四元。”
挺便宜的,老伯伯說:“你等一下,我去拿飯盒下來。”
終於做成生意了,覃秀芳想,可能這年月住得起醫院的不說非富即貴吧,但絕對不是窮人,所以舍得花錢,而食堂裡估計不會天天供應豆花,因為人又不多,單獨做這個太麻煩了。
所以這裡也是賣早點的好地方。
不一會兒,老伯就回來了,他手裡拿了兩個飯盒,覃秀芳給他打得滿滿的,直到快要滿出來了,她才將飯盒遞給老伯伯說:“我們這裡可以加糖、加鹽、醬油、蔥薑蒜和花生碎,喜歡哪種調料自己加。”
“這麼齊全,可以多加兩種嗎?”老伯伯興致勃勃地問。
覃秀芳笑眯眯地點頭:“當然,你都加一點都沒關係。”
老伯伯笑著開玩笑:“你不怕我把你的料全倒進飯盒裡啊,那你就虧大了。“
覃秀芳篤定地說:“你不會的。”
就是倒也沒事,因為已經沒剩多少料了。
老伯伯買了之後,又有一個阿姨和一個姑娘來各自打了一飯盒。覃秀芳給他們都打得比較多,桶裡隻剩一點點,豆花少,涼得就快,已經冷了,不好賣了,覃秀芳索性收攤,蓋上蓋子,挑著擔子往回走。
***
周家,這一晚,除了周立恩,全家都沒睡好。
因為一間屋子要擠四個人,哪怕弄了個單人床過來,也非常擠,劉彩雲和周小蘭母女倆擠在單人床上,背上硌得慌,想想前一晚柔軟的大被子,再聽對麵床上周大全的呼嚕聲,她們哪裡睡得著。
第二天醒來,母女倆眼睛底下都是黑眼圈。
周大全也睡得不好,小孫子以前都是劉彩雲和覃秀芳照顧,昨晚挨著他,老踢被子,蹬了他好幾腳,他被蹬醒了,還得給他蓋被子。
一晚上沒睡個完整覺,起床後,周大全打了個哈欠,說起了一天的安排:“待會兒早飯讓小蘭去,這麼大的人了,還什麼都不做,像什麼話。”
周小蘭不情願,但又不敢反抗周大全,隻好偷偷翻了個白眼。
劉彩雲聽出了他的意思,有點意外:“你今天不去醫院?”
周大全吧唧抽了兩口煙:“我去看看能不能找點什麼活兒乾。”
農村人幾乎沒有閒著的,隻要手腳能動,都會乾活。在城裡天天無所事事,周大全也不習慣,最主要的房子燒了,他的家底也全燒了,手裡沒錢,心裡慌啊。尤其看這兒媳婦也不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周大全看得遠,覺得還是趁著自己乾得動的時候找點事做。
聽說男人要出去乾活,劉彩雲連忙給他做好了早飯,讓他先吃了出發,然後又再給醫院裡的兒子兒媳婦做。
周大全不在,她心裡不高興直接抱怨了出來:“我真是命苦,彆人都是兒媳婦伺候,我倒要反過來伺候兒媳婦。”
周小蘭自然跟著她打抱不平,母女在家裡埋怨罵了姚玉潔一大通,直到吃過飯,劉彩雲把裝著兩個飯盒的籃子遞給她:“小心點,彆撒了。”
“知道了。”周小蘭接過籃子,轉身去了醫院。
冬天霧氣重,今早也是大霧,白茫茫的一片,能見度很低,周小蘭拎著籃子,慢吞吞地邊走邊在心裡抱怨姚玉潔小氣。
挨罵挨打了,還得給他們送飯,周小蘭心裡能痛快得起來就怪了。怨恨姚玉潔的同時,周小蘭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覃秀芳。
若是覃秀芳在,肯定會一大早就回家做好飯,哪還用她大冬天的去醫院送飯啊?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前麵那個怎麼那麼像覃秀芳呢?
她不是死了嗎?莫非這是她的鬼魂?周小蘭嚇得兩腿發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籃子都翻了,她趕緊去扶起飯盒,等手忙腳亂地收拾好飯盒,再回頭,前方哪還有覃秀芳的身影。
周小蘭使勁兒揉了揉眼睛,還是沒有,看來真的遇到了不乾淨的東西,周小蘭嚇得提起籃子把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