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黎明3(1 / 2)

宮媚 赫連菲菲 12529 字 9個月前

黃德飛傳報“蘇姑娘求見皇上”時,趙譽正在禦書房寫字。

平時若得了閒暇,總喜歡細細地臨一張貼,舒泛舒泛緊張的身心。

黃德飛提及蘇姑娘,他一時沒想到是誰。大腦還沉浸在上午收到密報的喜悅當中,下意識地,頭也沒抬就道了聲“傳”。

等到人從外頭被引了進來,黃德飛率眾黃門一一退了出去,關門聲驚得他抬起頭來,俊朗的眉目倏地凝了起來。

已到唇邊的那句不耐煩的“你怎麼來了”勉強沒有出口,神色卻是絕不歡迎的。

瞥一眼福姐兒身上的水紅色宮裝,又繼續垂低頭去寫他的字了。

福姐兒跪下道了萬安,上首趙譽久久不言。

他寫字的模樣極認真,一勾一畫,走筆瀟灑。

福姐兒不敢再擾他,自行從地上爬起來,垂首立在一旁沉默地等他回應。

過了好半晌。趙譽描完了一張宣紙,心中那點因福姐兒而生的鬱氣算是消了些,抬眼又瞥了一眼麵前的人。比昨日的清爽純淨不同,今日的佳人又是另一番景致。

水紅色絲緞緊緊包覆腰身,宮絛佩玉,長裙曳地。昨日那朵梔子花,似乎一夜之間就幻化成了嬌豔的,唇上抹著淡而潤的口脂,嘴唇顏色便如剛掐下來的含著露珠的花瓣兒,襯得一張粉麵更明媚了幾分。

那雙眸子不察之下,駭然對上了他的視線。

是一汪泠泉。

原來有人,當真可以目含秋水。

前兩次的照麵均有些不愉快,今兒趙譽心情舒朗,不知是否因這心境緣由,竟瞧她沒那般厭煩。

倒生起了幾分耐心來。朝她點了點頭,道:“你過來。”

福姐兒似給他的話下了一跳。麵容陡然一僵。

過去?

她望著那立在案後的男人。

他身量頗高,從前帶兵打過仗,身材挺拔強健。麵容是刀刻筆走,細細雕琢的英朗。一對橫眉斜飛入鬢。一雙狹長鳳目,如電如霜。唇薄而線條鋒利,抿成一線,威嚴自顯。

那是世上最尊貴不凡的一個男人。

是天下共主,是人中之龍。

福姐兒心下惴惴,一步一步緩緩湊前。

“臣女特來謝恩……”

行至距他十步之遙,她想跪下來說明來意。

趙譽似乎並不在意她是來做什麼,大手一揮,朝她招了招,擱下筆,把桌上的紙拿了起來。

福姐兒硬著頭皮行至他身邊,至桌前,他倏然抬眼,眸中有璀璨的暖意,嘴角勾著抹淡笑,溫聲道:“你可識得字?”

福姐兒抿了抿嘴唇,若說識得,他考問她的學識,自己其實隻是個半瓶水,隻怕貽笑大方。

隻得羞澀地搖了搖頭。

趙譽有些失望。

蘇家從前送進來的姑娘,無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情容貌雙絕,才敢呈於禦前求寵。如今當真是窮途末路,無可奈何了麼?竟送了這目不識丁空有一張好皮囊的草包進來。

趙譽倒有些同情,指著上頭的字道:“朕臨的是魏碑。”

福姐兒“嗯”了一聲,舉目朝那字跡看去。趙譽見她看得認真,不由嗤笑了聲。

“看得懂?”

福姐兒搖頭,呐呐地道:“皇上寫的好看。”

趙譽這一生,被人誇讚過不知幾萬遍。朝臣們日日“皇上英明”,後妃們時時“皇上威武不凡”,旁人用再絢爛的言語給他歌功頌德填詞作賦,他都不見得揚一揚眉頭。

此刻聽麵前這目不識丁的少女讚他一句“字寫得好看”,不知怎麼,心裡突然就愉悅起來。從胸腔裡發出一陣輕笑,他斜眸看著她道:“你瞧得出來?”

福姐兒臉上一紅,知道自己正給人取笑。嘟著嘴唇眨了眨眼睛:“確實好看……皇上你……”

說話聲戛然而止。

——趙譽的目光,毫無遮掩地落在她麵容上,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薄唇勾出淡淡一彎弧度。

驀然撞上他的目光,兩人視線在半空短暫交彙。

直麵天顏,乃是不敬之罪。

福姐兒慌忙垂下頭去,耳尖泛了一抹粉紅。

見少女受驚小鹿一般,怕他怕得不行。趙譽輕笑一聲,視線落在她腮邊滴溜溜輕晃的細珠耳墜上頭,略凝了一息,方指了指她鬢邊那隻珠花道:“怎不戴朕賞你的?”

賞的是彩鳳鏤金步搖,宮中各級妃嬪等級森嚴,衣裳首飾各有其製,福姐兒抿住嘴唇,兩手緊緊扭在袖子底下不叫自己露怯,低聲回道:“律法所定,無品級之外臣女,不得配鳳翅步搖。”

少女站得頗近,一副含羞嬌蕾模樣,鼻中嗅得幾許她身上淺淡的馨香,趙譽揚了揚眉頭,笑道:“朕準你戴。”

這般顏色,若不得盛妝貴飾,未免可惜了。

趙譽負過手去,垂眼看了看自己的那張字。淡淡開口。

“這篇字賞你了。去吧。”

福姐兒如逢大赦,小心翼翼卷起那張鳳翥龍騰的字帖,適才僵住的身子這才活泛起來,退後三步跪地謝了天恩,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

外頭已經掌燈,因著適才福姐兒在內,黃德飛又有皇後事先囑咐,才沒進去點燈。福姐兒腳步匆匆地從裡頭出來,因行的太急,險些撞在黃德飛身上。

黃德飛身後跟著個眼生的太監,手裡捧著巨大的一張托盤。上頭一隻隻瑩翠凝碧的綠頭簽,寫有許多人的封號、名字。

黃德飛見福姐兒從裡頭出麵,眸中閃過一絲困惑,但他很快笑了起來,“姑娘慢些,這便回麼?候著姑娘的人都在茶房坐著呢,奴才叫黃興寶喊人來迎姑娘?”

福姐兒機械地點點頭:“有勞公公。”她的心很亂,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太害怕,太緊張,渾身脫力,這種情形下,她可不敢一個人亂走。

黃德飛揚聲喊了人,朝福姐兒欠了欠身子,自行引著身後太監往殿內去。

趙譽負手立在案後,背對著大門方向。大殿中光線暗了下來,氣氛有些冷凝。

黃德飛虛虛開口:“皇上,該翻牌子了……”

半個正月兒過去,皇上除擺駕皇後宮中,和去探望了一回徐貴人,再沒召過任何妃嬪侍寢。太後已經過問了許多次,黃德飛這個做近身總管的,硬著頭皮也得勸兩句。

年節前礙於蘇嬪母子的喪事,沒傳敬事房領事過來。如今已過了十五,皇上身邊總不能一直空蕩蕩的。原想這位蘇姑娘得了傳見,今晚該是順水推舟……哪知才開口要攆敬事房領事回去,那蘇姑娘就從裡頭出來了。

趙譽轉過頭來,麵容隱在暗影裡,聲音幽幽傳過來。

“不必了。”

黃德飛張了張嘴:“皇……”

趙譽打斷他:“擺駕長寧宮,朕去瞧瞧徐貴人。”

夜色籠罩了四九城。

連天大霧陰雲,夜裡起了風。

常寧宮東暖閣裡,趙譽坐在榻上,手裡端了隻天青釉瓷盞,用盞蓋輕輕拂去盞沿的茶沫兒,熱氣蒸騰的水麵靜靜浮著幾片碧綠的新茶,卷曲的葉子緩緩沁入水中,舒展開身軀,像少女身上的碧紗裙擺隨舞步旋開。

趙譽的眉頭漸漸舒展開,脊背貼靠在身後的大紅氈墊上,斜眸看向下首陪著的人。

側旁溫淑妃身穿煙霞絳色輕紗罩衣,透著裡頭一件極鮮亮的石榴紅湘妃裙,頭上簡單彆著把金雀銜珠步搖,濃密的頭發鬆鬆挽成髻,一張極豔麗的臉上帶著明媚的笑,斜坐炕旁,媚眼如絲:“皇上,這是妾的哥哥從嶺南帶回來的新茶,喝著還好?”

趙譽垂下眼睛,聲音透著幾許疲憊:“淑妃素知朕的心意,豈會不好?”

溫淑妃笑著驅前,將身子伏在趙譽膝邊,伸出纖柔的指頭輕輕按在他膝頭,聲音綿軟地道:“皇上,那今晚……”

趙譽淡淡瞥她一眼:“朕來瞧瞧心凝,禦書房還擺著一疊奏折等著批閱。”

溫淑妃眸中光芒暗了下來,咬著嘴唇道:“若非心凝與妾住在同一個宮裡,想來皇上今兒還不肯來妾身這兒坐一坐,妾身年老色衰,自是不及新人顏色好,皇上厭了也是理所應當……”

趙譽眉頭凝了凝,話到唇邊又默了下來。手中茶盞推到桌上,淡聲道:“夜了,淑妃早些歇吧。”

說罷便要起身。溫淑妃一把揪住他膝前的衣料,仰起臉看向趙譽,眸中帶了哀求之意:“皇上,瑩兒隻想與您多耽片刻,就連這個,也不能允嗎?”

趙譽唇角勾了勾,笑意卻始終未能上達眼底,他眸子一派冰涼,伸出寬厚的手掌,將溫淑妃下巴捏住,居高臨下地俯身看她,話聲低而沉緩:“淑妃……蘇嬪母子在看著呢,合適麼?”

溫淑妃的麵容陡然變得慘白,齒關微微發顫:“皇、皇上何意?”

周身空氣瞬間變得冰涼刺骨,好像南邊閣子裡的窗被風撞開了,寒潮兜頭灌入,溫淑妃指尖都跟著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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