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黎明3(2 / 2)

宮媚 赫連菲菲 12529 字 9個月前

因下巴被托住,無奈地仰著頭,對上眼前那道不帶半點柔意的目光。

他時時語聲溫和,可裡頭到底沒有半分情分。

趙譽鬆開了手,將膝頭伏著的美人推開,他站直身子,看也不看淑妃,提步朝外走去。

她抿緊嘴唇想再說些什麼,手腕伸出去,虛虛觸到一片涼滑的明黃袍角,頓了一息,到底不敢再多糾纏。

滿眼驚惶,滿腔澀意,無可奈何地目送他遠去了。

溫淑妃跌坐在炕沿上,視線落在那杯他隻飲了一口的新茶上麵,碧綠的葉子優美地沉浮在水中,眼前忽然朦朧了一片淺翠。溫淑妃戚然的表情陡然猙獰起來。揮起袖子,上好的天青釉瓷盞給她一揮在地。

伴著清脆的破裂聲響,滿地粉齏殘渣。

紅杉紅綿立在殿前,遲遲不敢入內。

淑妃斜眸瞥見二人,聲音尖利如狂:“滾!都給本宮滾出去!”

陰霧朦朦的天際不知何時飄來了幾粒細碎的雪,正月已過半,這天氣仍是如此的寒涼。趙譽乘了龍輦,順著狹長的宮道去往禦書房方向。

夜已深沉,偌大的紫禁城猶如一座死寂的荒漠。鴉聲陣陣,涼風戚戚,趙譽的儀仗無言穿過半座宮城。他輕輕闔上眼簾,倦意襲來,戴著玉石扳指的手支住下頜,靠在輦背上小小地休憩片刻。

坤和宮殿側暖閣裡的窗被風吹開,福姐兒被驚醒了,爬下螺鈿床披著寢衣哆哆嗦嗦摸去將窗關了。手停在窗欞上,發覺下了雪,裹著細白綢緞寢衣的腕子伸出去一截,無聲接了片雪籽在掌心,卻來不及細看,便已在攤開的手掌中化成一星晶瑩的水點。

從禦書房回來,蘇皇後事無巨細地跟她詢問趙譽的態度和反應。她拿著那張字帖交了差。從寢殿出來,隔簾聽見蘇皇後低低的歎息聲。

張嬤嬤輕聲勸:“慢慢來,咱們萬歲爺不是那等眼淺的男子,隔年奏折堆積如山,正事還理不完……”

嶽淩不讚同地駁道:“哪裡是公務繁忙,轉身就去了長寧宮……”

一陣涼風吹來,冷得福姐兒登時打了個寒噤,忙順手將窗推嚴了,堪堪闔上眼,就聽外頭更鼓響了。

董冰一早侯在外頭,說今兒公主風寒才好,欲往太後處請安,蘇皇後示意福姐兒一同前去磕頭。

福姐兒自打進宮,還不曾見過這位光華公主。早前在蘇家便聽聞,因皇後身子一向不佳,好容易養下這麼一個天之驕女,帝後二人視作掌上明珠。如今長到一十二歲,也如她母後一般體弱,年前和幾個玩伴趁雪遊了回園子,就此染了風寒,連今年的除夕大典都不曾參加。細細溫養了一個來月,這才能出宮見人。

福姐兒不敢馬虎,在宮人打點下迅速穿戴好。

蘇皇後這會兒正在梳妝。早前就知今兒光華要來,強撐著起身要妝扮一番,這些年蘇皇後求子無門,又因病體不能服侍趙譽,除理六宮事外,便一門心思撲在光華身上。

福姐兒上前,從嶽淩手裡接了象牙梳子,輕手輕腳地替皇後梳順頭發,用一支長柄掐絲金鳳簪彆住發髻,上戴寶冠,兩側累垂鳳凰銜珠金步搖。

蘇皇後睜開眼,從銅鏡中望見福姐兒不惹眼的打扮。分明是想溫聲囑咐兩句,到嘴邊的話卻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皇上準你戴鳳翅,做什麼不戴?”

福姐兒挑起無措的眼睛看向鏡中肅容的蘇皇後。

答案如此顯而易見。她要去見的是太後,違製戴了不合身份的東西,太後不會怪責趙譽縱她,隻會覺得是她不安分。

第一印象便不佳,將來……

可這話,福姐兒不能說。

她的前路幾乎已經定下,人已入宮,還與趙譽有過了接觸,除此而外,她再沒任何旁的選擇。可到底她還是個冰清玉潔的姑娘,如何與人分辯,說自己是為自己在宮裡的將來考量?

福姐兒低下頭去,垂手立在那裡,隻說:“福兒不敢。”

羽睫纖長,如此諾諾地說話也是惹人憐愛的模樣,蘇皇後聽見自己心底惆悵的歎息。

總是要親手推人到他身邊去。何苦又來刁難這可憐的孩子?

蘇皇後眸光柔和下來,張嬤嬤適時端了藥進來:“娘娘,將來請安的娘娘們都遣了,奴婢叫人去瓊霄閣瞧了眼,殿下這會兒已打點完備,約莫就要來了。”

氣氛一經緩解,屋中似乎人人都鬆了口氣。

福姐兒趁勢退後數步,將自己掩藏在角落裡。蘇皇後用了藥,用帕子沾了沾嘴唇,屋外一陣輕緩的步聲,伴著環佩輕響,嶽淩含笑打了簾子:“殿下到了。”

一個身穿碧綠宮裝的少女匆匆奔了進來。

蘇皇後眸子霎時蒙了層霧氣。“光華!”

少女撲進蘇皇後懷中,甕聲甕氣地道:“母後,孩兒聽說您病了,幾番想要過來瞧您?他們非攔著不準,說怕相互過了病氣。孩兒擔心死了!”

抬頭細細打量蘇皇後的神色:“母後,您可好了麼?”

母女倆哭了一陣,張嬤嬤在旁勸了幾句才止了淚。蘇皇後招手喚福姐兒近前,指著她道:“這是你三舅父家的婉柔。”

光華抬臉瞧了瞧她,剛哭過的臉上染了幾分羞意:“許久不見母後,心裡實在太過憂心,一時失態,叫柔表姐瞧笑話了。”

福姐兒上前見禮,被她一把扶住了。光華挽著福姐兒手臂親切地道:“我在宮裡素來也沒玩伴,柔表姐既進了宮,我今後定不會孤單了。”

眼睛滴溜溜望著福姐兒不放,笑嘻嘻地道:“柔表姐真好看。”

福姐兒本還擔憂這位天之驕女不好相處,幾句話下來,發覺她竟是個十分嬌憨可人的孩子,兩人隻差兩三歲,本又多了幾分親切感。福姐兒提起來的心稍稍回落,大大方方地跟她見了禮。

蘇皇後不免囑咐二人:“去了太後宮裡,要乖順些,要有眼色。太後喜歡伶俐的孩子,莫像個木頭似的杵在那兒,什麼都等著人吩咐,聽見了?”

福姐兒和光華並肩朝外走,天色十分亮了,陽光灑下來柔柔地籠在身上。福姐兒低聲問她:“去太後娘娘宮裡,我該……”

話未說完,被光華挽住的手臂陡然被用力甩了開。

福姐兒錯愕地看向她,但見光華稚嫩白皙的臉上帶了一抹嘲意:“怎麼,討好我母後勾搭我父皇還不止,還想討我皇祖母歡心?”

福姐兒怔怔地看著她。陽光下,少女臉上細細的絨毛都鍍了一層光芒,她嬌俏的麵容卻是如此猙獰,如此陌生。

與適才在屋中與她親切說話兒,喊她“柔表姐”的少女判若兩人。

身後的宮人似乎早已見怪不怪,紛紛垂頭遠遠立在原地,隻作聽不見、看不見。

光華抱臂上下打量著福姐兒,嘴裡發出譏誚的輕笑。

“你不是不樂意進宮伺候我父皇麼?怎不做絕些,把這張狐狸精臉皮徹底毀了?喬張作致擺姿態,不過想要我父皇心癢難耐多注意你吧?你把我父皇當成了什麼人?又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福姐兒已從一開始的錯愕中回過神來。

眸子輕輕眯起,彎起好看的弧度。

鮮嫩的肌膚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微啟的唇瓣顫了顫,又輕輕抿起。

光華聽見她輕輕歎了一聲。

福姐兒瞥了她一眼,沒再多說什麼。

如今她所能倚仗的一切,不過就是蘇皇後需要她。

開弓沒有回頭箭,隻能硬著頭皮朝前走。

光華高高揚起下巴,不屑地越過她。

蘇皇後指給她的宮人玉柳上前,有些不忍心地勸慰:“姑娘莫往心裡去,殿下年紀小,定然不是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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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慈敬宮,還未登上門前玉階,就聽裡頭傳來一陣耳熟的笑語聲。

一位慈眉善目的嬤嬤打了簾子,光華和福姐兒依次走入。

起居間大炕上坐著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身側陪坐著一個十分文秀的貴婦人,下首春凳上坐著溫淑妃。福姐兒心想,怪不得覺得這把聲音十分熟悉。

近前規規矩矩地磕了頭,道“太後娘娘萬安”。聽光華與屋中各人行禮,跟著喊了“淑妃娘娘、賢妃娘娘”。

陪坐在太後身旁的,是賢妃夏氏。她五官不及淑妃明豔,收拾得素淨簡便,頗為嫻靜親切。福姐兒依稀記得,這位夏賢妃乃是太後娘家外甥女兒,當年與蘇皇後一並被迎入宮中。在後宮諸人中最是年長。

太後與光華說了會兒話,話題就轉到福姐兒身上來,並沒有因她身份不高就冷落了她,叫人搬張小杌子賜她坐了,親切地囑咐:“……在宮裡莫要拘束,想吃什麼隻管跟你姑母開口,有什麼要求不好意思說的,叫光華替你帶話,莫委屈了自個兒……”

福姐兒含笑一一答了,一旁溫淑妃掩嘴笑道:“瞧老祖宗說的,人是皇後娘娘親侄女兒,哪會有娘娘想不到的?這般金嬌玉貴一個美人兒,彆說皇後娘娘瞧著歡喜,就是皇上也不舍得叫她受半點委屈啊?”

一雙美目移到福姐兒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噙了抹笑,打趣道:“聽說蘇姑娘一進宮就得了咱們萬歲爺賞賜,還特特傳召去了禦書房說話兒呢!”

這話聽來是說笑,可拈酸意味十足,屋裡光華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太後未免怪她不顧場合,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就聽外頭一陣齊刷刷的見禮聲,嬤嬤進來通傳,說:“萬歲爺來了。”

太後忙坐直了身子,含笑道:“快請進來。”

話音一落,就見那明黃袍角從簾下閃了進來。

屋中人均站起身來,紛紛蹲身執禮。

光華笑著跳下炕,幾步躥到趙譽身前,笑嘻嘻道:“父皇!”

趙譽伸手戳了下她額角,佯怒斥她:“沒規矩!”自行上前給太後行了禮,一雙深邃的鳳眸緩緩看向屋中諸人,視線最後落到溫淑妃麵上。

趙譽嘴角勾著一抹弧度,沉緩地道:“在外頭隱約聽見一嘴,淑妃適才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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