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淑妃給他當眾一問,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朝她看來,心裡頭彆提多窘了。一張俏臉飛紅,僵硬地擠出一抹笑來,“皇上,我們娘兒幾個說閒話兒呢。”
趙譽眸光淡淡地掃過她,似乎不欲繼續追究。
趙譽坐了夏賢妃讓出來的位置,手上接了夏賢妃遞過來的茶,淺啜了一口,眸子微眯:“母後近來身子可好?自打開年複朝,少了功夫過來孝敬母後,是兒臣的罪過。”
太後溫笑道:“皇帝日理萬機,不必顧著後宮這些小事。本宮身邊有許多服侍的人,又有青珣細心料理著,太醫們也來得殷勤,身子硬朗著呢。倒是皇帝您,可須得好生顧念龍體,這朝臣後妃、天下百姓,無不仰仗著您呢……”
青珣是夏賢妃的閨名。
趙譽點點頭:“近來皇後病著,淑妃才學著理事,虧得母後把持大局,方保這年節順利度過。跟著就是花朝、立春,內務府上報,說南邊的彆苑已經修葺得差不多了,母後若有興致,大可去那兒歇段時候。”
去歲南苑重建,擴修了幾片園林,從前每逢夏日,太後都會帶同大批嬪妃、內外命婦前往避暑。趙譽在這個時候提議叫太後前去,乃是考慮到年前宮裡出了喪事,太後為那個未落地的孩子傷懷許久,緊接著又是年關,宮裡強打起精神置辦各種慶典。趙譽自己被前朝諸事煩擾著走不開身,希望母親能稍作移情,暫彆這塊傷心地。
太後深知趙譽心意,眉頭微凝伸手撫了撫他袖口:“本宮知道皇帝孝順,如今皇後臥病,後宮雖有淑妃照看著,畢竟她宮裡還有個大肚子的人兒呢。我在宮中幫忙顧一顧,總好過她一人辛苦支應。”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眸光看向側旁的夏賢妃。
“說及此,正有一事與皇帝商量。如今淑妃協理六宮,諸事纏身,每天回事的、詢話的來回在長寧宮內外奔忙,徐貴人住在裡頭,多有擾煩。這一胎來得不易,不知皇帝可有打算?”
溫淑妃在旁聽了,這話依稀是責她兼顧不足?不由訕訕然站起身來,頗委屈地朝趙譽看了一眼:“皇上……臣妾對徐貴人……”
趙譽並沒看她,指尖輕輕掠過案上那隻茶盞,低緩地道:“母後可有兩全之法?”
太後不會無緣無故提及這些事,況是當著溫淑妃的麵,若真沒主意,怎會隨隨便便說這種叫人多心的話?
太後沉沉歎了口氣。
“青珣是生養過的,又沒旁的差事在身,平素她與徐貴人走得亦親近,長寧宮地處西南,距我這慈敬宮也遠了些,若皇帝允許,可否將徐貴人遷至青珣的集芳閣,一來便於我與青珣照看,二來集芳閣臨近小花園,也叫徐貴人有個溜達解悶的去處。”
這一胎徐貴人養的極為小心,平素一味悶在宮裡,生怕到處亂走叫人衝撞了肚子。集芳閣雖不及長寧宮奢華富麗,勝在臨近內花園,倒是個妥當的去處。
趙譽慢吞吞地啜了口茶,並不急於表態。溫淑妃卻不能不急,徐貴人是她一手提攜出來的,好容易有了龍胎度過了不穩定的前三月,如何能放心落在旁人手裡?
今天太後字字句句敲打她,雖沒挑她錯處,卻也絕沒褒獎半句,原來早在這裡等著。
她在宮中多年,比蘇皇後在趙譽身邊的資曆還深,彆說協理六宮,便是統領六宮也是沒問題的,如何就成了他們口中的“兼顧不來”?
溫淑妃勉強擠出一抹笑來:“太後折煞臣妾了。協理六宮以來,臣妾事事按章據典加以處置,但凡有拿不得主意的,即刻便回了皇後娘娘,不敢有半點怠慢。心凝早年進宮就與臣妾一塊兒住著,裡裡外外都熟稔,臣妾雖不曾生養過,可事事都依足太醫們的囑咐料理,時至如今心凝母子都養得極好。賢妃姐姐自然比臣妾妥當,集芳閣也比長寧宮清淨雅致。隻是趁孕搬遷到底要勞師動眾,心凝她又是個愛操心的性子,隻怕她……”
“不必怕。”
低低的男聲溫溫打斷淑妃的一番陳情。
趙譽淡淡抬起臉來,直接下令:“淑妃操持後宮諸事,肩上擔子著實不輕。母後所言有理,徐貴人母子,便遷往集芳閣由賢妃料理。至於春巡一事……”
他轉過頭溫言與太後道:“母後可往南苑去散一散心,待兒臣忙完這陣子的事,便去接母後回來。”
他一片孝心,太後終不忍再拒,想他大抵也是很想暫時放下朝政去靜一靜吧?她若肯去,他也能有個借口去玩一兩天……
太後便笑道:“是,都依皇帝旨意。”
趙譽便站起身來。
福姐兒在旁做隱形人做了良久,此刻站得兩腿微酸。屋中諸人紛紛行禮恭送趙譽,光華笑嘻嘻地追著趙譽一同出了去。剩她一個在太後跟前,未免有些不合時宜。
適才兩宮機鋒她在旁尷尬地全程旁觀,此時更不該留下惹眼。便羞澀地上前告退。
太後似乎有些累了,抬手含笑準她去了。福姐兒快步從慈敬宮走了出來,門前夾道上,宮人玉柳在翹首候著她,一見她便道:“姑娘,殿下適才留話,說想邀您往瓊霄閣一塊兒趕圍棋子呢,叫奴婢引著您過去,玩一會兒再回坤和宮。”
福姐兒心裡歎了聲。這位光華公主適才的做派已然表明了立場,她本有一顆想要親近的心,此時卻已半分這般念頭都不存了。想來光華便如那長寧郡主一般,都早將她視為敵方,她又何必上趕著去給人作踐。
福姐兒抿唇一笑:“我心裡記掛娘娘,還是先回去跟娘娘回了話再去吧。”
玉柳沒料到她拒得如此乾脆。光華在宮中威名赫赫,許多嬪妃都不敢與之硬碰,她深受帝寵,福姐兒與她對抗,必然是沒好果子吃。秋霜便有些不忍,如今福姐兒的境況她是瞧在眼裡的,皇後娘娘與她生疏,並沒有多少親情,蘇家對她亦是所求大於所予,宮裡頭人人等著瞧她笑話,公主又有些針對她,這種事擱在旁的小姑娘身上,怕是要驚懼煩惱得崩潰了吧?
陽光下福姐兒身上的淺杏色宮裝襯得她越發明豔端麗,這般容貌卻注定隻能做顆替人爭寵的棋。玉柳澀澀地道:“娘娘那邊有許多人照料著,適才殿下身邊跟了嬤嬤,這會子想必已將諸事稟於娘娘知道了。姑娘實不必慌著回去,公主有邀,姑娘不若去湊一湊趣吧。”若給光華記恨,隻怕將來日子更要難過。
福姐兒淡淡一笑,知她是好心,撫了撫鬢邊的鍍銀簪子,笑道:“不了。我在宮裡,是來侍奉姑母的,若隻顧著玩,豈不有違家中對我的企盼?”
她是來做什麼的,無人不知。她在帝後跟前不得不伏低做小,不等於隨意遇見誰,都要讓人作踐一二。
太醫這會子正在內殿請脈。明黃簾子裡隱隱約約看得見蘇皇後妝飾過的臉。
“太醫,本宮身子如何?”
太醫似乎有些為難,略遲疑片刻才道:“娘娘憂思太過,於病情無益,若能寬心靜養,佐以藥石,這才可見佳效……”
蘇皇後苦澀一笑:“罷了……每回都是同一番話,你們做醫者的無法,便要我們這些三災八難的人從自己身上想法子……嶽淩!”
嶽淩便躬身請太醫出門,行至廊下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