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累顧太醫照料……”
顧太醫緩緩搖頭:“娘娘這病終是誤了,早年不肯進藥,如今雖肯了,唉……老朽這把骨頭不緊要,娘娘若高興,砍了便砍了。一心隻盼著娘娘能好……”
他和嶽淩都明白,蘇皇後早年盼著能生育子嗣,一直不肯用藥,以致耽擱了病情。待葵水漸稀,知道再無指望,身子卻早已掏空了,如今用藥也不大見得效用。加上蘇嬪母子一去,她所受打擊太大,這關,終是難熬。
嶽淩進來時,眼眶微紅。一掀簾子就見福姐兒在床前服侍蘇皇後用藥,心裡百般不是滋味,恨不得押著福姐兒將她送到趙譽麵前,立即替皇後娘娘孕育個子嗣才好。
嶽淩語氣便不大好:“姑娘平素不曾服侍過人?娘娘這藥苦得很,每每先要將蜜餞果子備幾樣,給娘娘佐藥才是。”
蘇皇後見她依稀哭過的樣子,如何不知情由。多年主仆情誼早已加了幾分親情在中,朝她打個眼色,斥道:“本宮何嘗那般嬌貴?”
嶽淩湊前替皇後掛好帳簾,蹲身替她把鞋穿了,見福姐兒喂完了藥便退在一旁,不免小聲嘟囔:“娘娘這邊不缺人,有我們幾個常年伺候的,哪裡就要旁人代勞了?姑娘鎮日閒極無聊,不若把心思往正途上使使。”
蘇皇後見她說得不像話,連忙斥她:“何時輪到你給姑娘做主?”
怕福姐兒多心,寬慰她道:“甭聽嶽淩胡說八道。”
可這些話到底還是入了蘇皇後的心。至晚間,又接到消息說趙譽擺駕長寧宮留宿在溫淑妃處。
晨間太後稍稍抹了溫淑妃的麵子,晚間趙譽便親至安撫。
於蘇皇後而言,這等事早該是看慣了的。卻總也做不到毫不在意。
午夜驚夢便喊了張嬤嬤進來。
昏暗的燈下,蘇皇後一張臉蠟黃無光,縮在張嬤嬤懷裡,咬著嘴唇道:“明兒給黃德飛遞個信兒,打聽打聽皇上何時得閒,叫丫頭過去一趟。你親自送過去,路上仔細囑咐一番……”
張嬤嬤扶著皇後,眼中閃過一抹不忍。
“娘娘啊,隻怕皇上心裡……”
強將人塞到皇上身邊,皇上豈會不怨?仗著早年的那點情分,一次次強迫皇上寵幸蘇家的姑娘,她都不敢去想,皇上是什麼樣的心情。
夫妻隔閡早深,又是何苦做得這樣絕?
蘇皇後眸中劃過一滴清淚,苦澀笑道:“他固然等得及,人人等得及,隻是本宮……隻怕時日無多……”
她的病,她自己比誰都清楚。
如今不過用虎狼之藥強撐著,顧太醫冒死用重藥保著她的命。能撐得幾年?
趙譽如今這般縱由她,是為夫妻情分,還是隻是同情可憐她?難道她真不懂麼?
張嬤嬤沉沉歎了口氣:“娘娘,奴婢知道了……”
第二日福姐兒晨起,就被帶到蘇皇後麵前。
“昨兒你伯父獻了幾樣新摘的瓜果進來,本宮親自治了果羹,這毛病總也不好,怕過了病氣給皇上。你替本宮走一趟……”
蘇皇後開門見山,也不理福姐兒是何反應,招手叫秋霜等人近前:“給你們姑娘好生裝扮裝扮,如今天暖了,該換了春衫。皇上不是賞了新的紗衣裳?都拿過來給你們姑娘試試……”
福姐兒似個扯線木偶,機械的任人擺弄,待天色將晚,張嬤嬤和秋霜各捧托盤隨她出了坤和宮。
夾道上偶有涼風拂來。
福姐兒望著眼前的路,心裡已經明了自己這是要去做什麼。
她進宮好些日子了,一直不曾有實質的進展。如今兩妃都在爭搶著料理徐貴人的肚子,淑妃與徐貴人乃是一體,賢妃身後站著太後娘娘,蘇皇後所能寄於希望的,隻有她……
張嬤嬤低聲在旁囑咐:“……皇上最是溫和不過的一個人,平素待娘娘們都是溫聲細語的,……你伶俐些,便如伺候娘娘一般,殷勤點……那些東西,府裡是教過的吧?也不必慌,……”
福姐兒紅透了一張臉,恨不得尋個地洞鑽了進去才好。
她沒名沒分,便要自己送上門去……
眼看前頭就是巍峨的皇極殿,福姐兒腳步重似千斤。
到如今,她已不再做什麼能出宮得到自由的癡夢。
但願前途不要太坎坷就好。
但願趙譽肯稍稍眷顧,與她一息生存之地……
她若無半點用處,想來,也隻會成為蘇家一枚棄子,任何人都不會予她半點同情。
福姐兒咬了咬牙,黃德飛推開殿前大門,伴著吱呀聲響,她手捧托盤邁步而入。
案前,趙譽回過頭來。
見那絕美的少女身穿茜色新妝,頭上明晃晃墜著那對赤金寶鳳步搖,一張明豔的臉蛋羞紅了,低垂了長睫跪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