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嬪正欲再說些什麼,趙譽道:“送了齊嬪回去後,去知會夏賢妃一聲,齊嬪目無儀禮,禦前失態,著——”
齊嬪不敢置信地看著趙譽:“皇上?”
趙譽沒有停頓,“發月例半年,宣齊將軍夫人入宮,好生勸誡齊嬪!”
齊嬪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皇上?”
誰都知道,她母親身體很差了,叫母親進宮訓誡她,不就是告訴所有人知道,她犯了錯,皇上怪罪齊家沒有教導好女兒?母親這種寒天進宮一趟,不能乘轎子,隻能自己走進來,她的身體,怎麼受得了?
齊嬪連眼淚都顧不上流了,淒厲地又喊了聲“皇上”。
她如何能想到,前些日子還與她溫柔說著體己話的男人,此刻懷裡擁著另一個,連半個眼神都沒有賞給她。好像她是塊多餘的東西,打擾了他們兩個人的卿卿我我。
她抬起淚眼,看見趙譽垂頭解去福姐兒肩上的衣帶子,扶著她坐回帳中,還低低地哄著……
黃德飛不悅地在後道:“齊嬪娘娘,為免傷損娘娘玉體,娘娘還是自己走吧?”言下之意,就是叫人把她拖出去,趙譽也不會理會於她。
齊嬪從不曾受此大辱,她仰頭看看已經閉合的帳簾,隱隱那兩個影子。再想想自己此刻的處境。她捂著嘴,不讓自己痛哭出來,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帳子裡頭,福姐兒背過臉掉著眼淚。
趙譽在她身後將她緊緊抱著:“彆哭,福兒。”
福姐兒扭頭不肯看他。
分明是他叫人把她請來,他的女人卻要闖進來暗示是她不要臉麵的勾著他似的。福姐兒委屈地不理他,一聲不吭地掉著淚珠子。
趙譽索性用了些力氣,將她扳正過來扣住她的臉頰。
“傻孩子,朕不是趕了她走?”
他湊近吻去她的淚珠,一遍遍喊她名字,親她的嘴唇。福姐兒牙關一緊,將他舌尖咬住了。用了些力氣,血腥氣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趙譽不躲不動,任由她發泄。那一吻勢頭不減,越發纏綿。
福姐兒終是鬨得沒了力氣。
趙譽擁著她,感受唇齒間的痛麻,埋頭在香軟的身上,低低地喃道:“朕拿你可怎麼好……”
福姐兒睜開眼睛,使勁地看著帳頂。
眼淚一重重地漫上來,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那雕龍繡鳳的繁複花紋。
怎麼辦?要怎麼守住這顆心?腹中已經有了他的骨血,這輩子,難道就一直在這樣的猜忌防備算計疲累中過,一輩子?
太累,太累了。
臘月末,年節前,趙譽做了件有些瘋狂的事。
他要冊立謹嬪蘇氏為妃。
一麵命欽天監選取良辰吉日,一麵找翰林博士到南書房,替福姐兒選取合適的封號。
朝臣們抗議的折子一道又一道送入宮中,勸趙譽雨露均沾,顧全大局。宮中已有一個蘇氏做了皇後,如今這位小蘇氏進宮不足一年就欲封妃,損害後宮和睦不說,叫其他有功勳的世家臣子也不好想。
太後也在聽說了這一消息的第一時間叫人請了趙譽過來,開門見山地道:“皇上未免操之過急了。如今皇後蘇氏身子不好,所有人眼睛都盯著後位呢。您這個時候晉升蘇氏,易引人遐想,會覺得皇上是有意再冊立一個姓蘇的皇後。溫淑妃降為嬪位,就隻餘青珣一個人在妃位,她在皇上身邊多少年了?替皇上生育了公主,如今又替皇上管治著後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莫太傷人顏麵,傷人感情了!”
“皇上,那蘇氏進宮不滿一年,已經從貴人晉為嬪位,多少秀女進了宮,一輩子都求不來一個嬪位,蘇氏雖是蘇家出身,到底隻是庶出,蘇煜揚如今雖堪大用,可也是皇上肯給機會。皇上對蘇家已經仁至義儘,難不成還真要將後位都留給蘇家?旁的朝臣們怎麼想?後宮那些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兒怎麼想?”
“皇上喜歡誰,願意抬舉誰,本宮都隨皇上的意,皇上想立她為妃不是不行,可至少要等……說句難聽的,至少要等新任皇後人選定下了,才好一並晉一晉後宮諸人的位分。她如今雖有身孕,到底還未生下來,皇上哪怕等到那時再……也比眼前掀起如此大的風浪要好。”
趙譽端著茶,沉默地飲著。等太後說得差不多了,他慢條斯理地擱下杯子,緩緩抬起眼道:“母後所言甚是,這些事,朕都考量過。”
太後疑惑:“那皇上為何?”
“欽天監黃仁旭上表,說蘇氏命格輕福運薄,恐穩不住腹中龍胎。後宮子嗣艱難,朕十分珍惜這個孩子。朕想用妃位替蘇氏添幾許福緣,……蘇家確實不能再抬舉了,朕有心調蘇煜炆往遼東任巡按禦史。”
太後不由咋舌:“巡按禦史隻是七品官職!”
“母後還擔心麼?”
趙譽定定地看著太後,不待太後答話,他續道:“朕於今三十有幾,未嘗因沉溺內闈,因美色生故。今唯遇此女,柔嘉婉順,色妍質媚,朕……”
他垂下眼,似乎自嘲地一笑。
“朕,甚愛之。”
太後咬住舌尖,半晌不曾言語。
她比誰都清楚,她這個兒子向有大誌,三十多年來,未曾有一日在正事上有多懈怠。女人對他而言,隻是權勢路途中錦上添花用於孕嗣的工具。上至蘇皇後,下至那些個沒品階的秀女,在趙譽的野心麵前,無人不可利用,無人不可舍棄。哪怕溫淑妃,盛寵十年,到如今,不也是說厭棄就厭棄了?
正因為了解他,她才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她的兒子已經隻手遮天,翻雲覆雨,他不需再顧慮任何人,再瞧誰的臉色。他喜歡蘇婉柔的容貌,喜歡她溫婉的性情,喜歡有她在旁添香解語。他願意抬舉,連她這個做母後的,也不能稍加阻止。
太後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隨著年關臨近,蘇皇後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福姐兒的身孕已快三個月了。有一日大雪,她在睡夢中被喊起來,說蘇皇後有事要見她。
福姐兒叫人去知會了趙譽,帶了趙譽給她的人,身邊緊緊跟著曼瑤,乘肩輿去了坤和宮。
屋裡頭地龍燒的極旺。福姐兒被曼瑤攙扶著踏上丹樨,眼前簾子掀開,一室藥味和熱氣兜頭襲來。
恍惚間,她憶起自己第一次進宮的時候。也是年關前。
轉眼,時間已經過了一年了。
她還記得第一次走進來跪在那個有些虛弱的美婦人麵前時,自己的忐忑不安。
她不想進宮,卻不得不順從他們的安排,被送進宮來。
如今,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簡單純粹的少女。
她成了婦人。有了骨肉。黑暗像蔓藤一樣一點點蠶食著她的心。
她以為自己能固守住本心,無論何樣的洪流將她包圍、淹沒,她都還要做那個純粹沒**的自己。
如今,她甚至連自己都認得自己了。
她會假裝,會演戲,會扮可憐,會用見不得人的法子籠絡著那個男人的心。她會防備,會挑撥,會不動聲色的給人顏色,也臟了自己的手,也用見不得光的手段陷害過旁人。
福姐兒這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簾子掀開,她垂頭走了進去,徑直來到床前,給蘇皇後行了禮。
屋裡頭濃重的藥味,和沉重壓頂的死氣。宮人們都不言語,默默做著自己手裡的事兒。張嬤嬤替蘇皇後換過新襪子,福姐兒稍稍抬眼,就看見被子下頭蘇皇後的半截小腿,枯瘦得隻剩一層發皺暗黃的皮。
她心中也有些動容,喊蘇皇後的時候帶了幾許憐憫。
兔死狐悲,也有血脈相連。福姐兒在床頭小聲喚了聲“姑母”。
蘇皇後睜開眼,眼球渾濁,視力已經很差了。
她伸出柴枝一般的手,努力地張開五指,眼睛傾過來,望著福姐兒的肚子。
她曾熱切地渴望過這個孩子。
她是為了擁有這個孩子,才會不顧一切地將眼前這個女人接進宮來。
可如今……空忙一場!
她等不到了。
至死,她都沒福氣養個龍子在身邊。
她去後,會有新的人取代她的位置。她的女兒會出嫁,最後記著她名字和音容笑貌的人,會是誰?
張嬤嬤?嶽淩?董冰?
到頭來,她什麼都帶不走,也留不下。
張嬤嬤輕輕推了下福姐兒:“娘娘想摸摸你的肚子。”
小腹還十分平坦。福姐兒湊近些,坐在床沿,忍住衝鼻的腐氣靠近蘇皇後。
蘇皇後的手,一點點探過來,觸到她的肚子,有氣無力地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