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林氏和蘇婉雲母女從始至終沒有笑過。
全福人說到“子孫滿堂”的時候,蘇婉雲眼淚就落了下來。
生孩子做什麼?叫他做個低階小吏的兒子,給他外家的表兄們嘲笑嗎?同樣是蘇家的姑娘,那個野種蘇婉柔做了貴妃,她兒子是當今宮裡唯一的皇子,將來若是運氣好,說不定就繼承了大統。可她呢?承恩伯府世子的嫡親女兒,卻要縮起頭嫁個沒前途可言的男人,她的孩子彆說算不得皇親國戚,許是連前程都灰暗。
蘇婉雲不由憶起當年在坤和宮裡,那個在她潑灑了茶水,冷著臉叫她出去的男人。
生就一張玉樣容貌,還是這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君主……
當初她怎就那麼傻呢?生怕自己沒入宮中失了性命,怎就那麼怕死呢?
富貴險中求,如若當初能定一定心,好好在皇上跟前服侍,說不定今天成為貴妃、生下皇子的那個人,就是她啊。
可她又怎麼忍心恨自己、怪自己呢?
她怨毒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雙目赤紅的林氏身上。
若不是母親總是在她跟前感歎宮中生活的不易,她又怎麼會那麼怕那麼慌以致在皇上跟前失了分寸呢?
那個貴妃之位,原本該是她的,是她的啊!
蘇婉雲眼淚不絕的低落,眾人隻當她是舍不得父母家人,打趣著勸慰著。
熱熱鬨鬨的一屋子人,待散儘了,屋中隻剩下下人們,和她們母女兩個。
“婉雲,明天你就……”
“噹”地一聲,蘇婉雲掀翻了麵前的妝台。
胭脂水粉,梳子篦子,珠寶首飾打翻一地。
林氏愕然:“婉雲。你這是乾什麼?”
蘇婉雲狠狠踩著腳下的妝奩,一腳將它踢得遠遠的。
中有一隻頗有分量的玉搔頭直直飛擊在林氏的膝上,痛得她喊了出來。那玉器也跟著落在她腳邊摔得粉碎。
林氏睜大了眼睛,喝道:“你瘋了嗎?這是冷家送的聘禮!你打碎了,待日後人要問起,你如何與你夫君交代?”
蘇婉雲將“夫君”這兩個字與冷書啟聯係到一起,她越發癲狂,轉身衝進內室,將大紅帳簾、喜字,一樣樣的往下拽。
林氏氣急了,連聲叫人:“還不攔著她?乾什麼呢你們?”
下人們這才敢動作,上前一擁而上抱住了蘇婉雲。
蘇婉雲哭喊掙紮著,大聲喊道:“我不要嫁給那窩囊廢!我不要嫁!你們口口聲聲說愛護我,在乎我,卻要為了你們自己,不敢惹惱皇上,把我推到那火坑裡頭去!我才不稀罕什麼聘禮,才不稀罕嫁人呢!你們這些自私鬼!我恨你們,恨死你們了!憑什麼你們叫我成親我就成親?我偏不!你們彆得意,我總會叫你們知道後悔的滋味,你們給我等著!”
林氏遍體生寒。
在這個家,她做什麼是為了她自己?
如今林家已經倒了,蘇家不複從前,難道她就甘心女兒嫁個這樣的人麼?可是哪裡還有更好的歸宿?皇上心裡頭忌諱,如何能容蘇家高嫁?再說,若不認下這門婚事,隻怕婉雲早就到了梧州那貧瘠之地給個年過花甲的王爺做填房。山高水長,君臣之彆,家裡就是想給她撐腰都不能。
林氏一步一步朝前走,停在距蘇婉雲麵前落了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爹不在京城了,你祖父祖父如今心裡隻有你三叔,你當你娘的日子十分好過嗎?用你的婚事換好處?我能得到什麼好處?我能得到什麼?我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們!為了你,為了你弟弟,為了你爹!到頭來你在我跟前摔摔打打說恨我?我白養了你!”
她揚起手,啪地一個耳光打在蘇婉雲臉上。
“早知當初,叫你進宮,用你這草包腦子去宮裡給人當靶子!畜生!我何苦為你籌謀,我換來什麼?到底是姓蘇啊!到底你心裡還是流著他們家的血!沒心肝!你們都沒心肝的!”
蘇婉雲平生第一回挨打,震驚過後,臉上滾燙的溫度傳來,絲絲縷縷的痛、麻,林氏沒留手,用儘全身力量打出這一掌,蘇婉雲剛挽好的發髻都亂了。
蘇婉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不甘心,她委屈。她難過痛苦,她不想讓任何人好過。
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那你等著,你等著!明兒,叫冷家接具屍體去,我就是死……”
“你就是死,”林氏打斷她,眸中儘是冷意:“你就是死,也得嫁到冷家去。這門婚事已經定下了,你沒機會反悔,蘇婉雲,這次我不會容你胡來。”
悔婚,抗旨,不說根本不會成功,就是成功了,將來誰還敢娶她?
到這個時候,饒是最憤怒的一刻,林氏也沒忘了替她打算。話說得狠極了,可轉過臉來,眼淚就跟著傾瀉了。
林氏啞聲吩咐:“看好她。再不聽話,就將她綁著。這個婚,她必須得結!”
林氏說完,就跨步走了出去。
眾婢麵麵相覷,到底怕惹出亂子,用紮花的綢帶將蘇婉雲綁在床上。
這一晚,蘇婉雲和林氏誰也沒有睡。
天明,在爆竹聲聲中,冷書啟來迎親了。
蘇婉雲雙手在袖底被緊緊綁著,遮上蓋頭送上了轎子。
婚禮辦得很熱鬨,冷書啟沒有權勢,鋪子卻開的很好,他不缺金銀,儘可能地給人瞧見自己的誠意,聘禮給的很足,儀式也辦得盛大。
花轎繞城一周,最後回到冷家門前。
隔臨的承恩伯府裡,林氏在佛前祈願。
她從送了蘇婉雲出門就一直跪在這佛堂裡頭,希望女兒將來順遂平安,能被人當成珍寶嗬寵一世。
入夜了,這夜落了雪,冷極了。
滿室昏暗的光線,隻床前兩隻喜燭燃著。
冷書啟在書房裡頭重新梳洗了一遍才緩步走近喜房。
侍婢婆子們一疊聲的恭賀,各色吉祥話聽在耳中已有些麻木了。可冷書啟心裡還是欣喜的,大方地都打賞了。
屋中隻剩夫婦二人。簾幕低垂,他的新娘就在裡頭。
冷書啟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伸手抓住了簾子……
承恩伯府,林氏在夢中被驚醒。
侍婢滿頭是汗地闖入:“不好了!大奶奶!不好了!楊婆子叫人偷偷過來的,說咱們小姐……咱們小姐……”
林氏心底打個突兒。她今晚心神不寧,還以為是舍不得女兒出嫁,不想竟是出事了。
她壓低聲音喝止了侍婢,下床過去掩住門,才回過頭來細問:“楊婆子叫人偷偷過來,必是不當聲張的事兒!你慢慢說,彆急,是不是婉雲說了什麼惹惱了姑爺,姑爺……姑爺把人打了?”
最壞的情況就是這樣吧?林氏強壓著火氣才說出這麼個猜測。
侍婢搖頭:“不是,不是姑爺!不,是姑爺……噯!大奶奶!是咱們姑娘,咱們姑娘闖禍了!闖大禍了!”
林氏抿住嘴唇,聽侍婢道:“姑娘身上藏了個簪子,姑爺一靠近,就……”
林氏腿登時軟了,侍婢扶著她,苦著臉道:“楊嬤嬤叫過來的人說,姑爺滿身都是血,倒在床裡頭沒氣兒了,姑娘嚇傻了,捂著頭大喊大叫,楊嬤嬤叫人堵住了喜房的門兒,還沒叫冷家下人去給侯爺和公主殿下送信兒,叫知會奶奶一聲,叫奶奶拿個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