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長興冷哼一聲,眼睛猶望著床裡的冷書啟,“四弟傷重,身邊伺候的粗手粗腳,隻怕不周到。蘇姑娘已嫁過來為婦,自當床前伺候,夫妻本是一體,沒道理這個時候卻要回娘家逃避責任吧?”
蘇煜揚一時語塞,那洛陽公主道:“婉雲將人傷成這個樣子,若非瞧在過去兩家的交情上,你以為她還能安然站在這兒?蘇三爺,您可彆錯了心思,這已是我冷家仁至義儘,真要對簿公堂,或是鬨到禦前去,你以為貴妃護得住她?”
林氏上前一步,喊她:“殿下!”
洛陽擺擺手:“罷了,既婉雲連侍奉都不願,你們不念情分,那我們冷家,也隻好公事公辦了。”
蘇煜揚給林氏打個眼色,忙陪笑道:“公主言重了,侍奉冷四爺,是婉雲應當應分的職責。是我欠考慮了,公主殿下您彆生氣。”
林氏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內室,還未走遠就聽洛陽公主大聲斥責起來。跟著是楊嬤嬤的哀求。
林氏知道這是洛陽公主故意為難婉雲給她聽呢。心頭滴血,痛得已經麻木掉了,蘇煜揚怕她回頭,忙叫人將她半拖半拽帶出了冷家。
其後便是蘇婉雲的苦日子。
屋裡頭隻留兩個冷書啟原來的丫鬟和她,端水端尿,擦身更衣,喂藥喂飯,全係她一人。冷書啟連日高熱,她也後怕,擔心冷書啟當真死了,冷家要她填命,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照拂著。
夜裡就在冷書啟的床下腳踏上睡著,每隔一個時辰就要起來摸一摸他的額頭溫度。
午夜夢回,穿著單薄的衣衫躺在冰涼的踏板上,她還會做噩夢。那晚的一切,陰魂不散地纏著她,叫她每每想起,都怕的發抖。
她不過是鬨脾氣,想給冷書啟一個厲害瞧瞧,威脅他不要靠近。
他溫和笑著,身上泛著淡淡的酒氣,過來撫她的手,哄她把簪子放開:“乖,你仔細傷了自己……來,給我……”
他的和顏悅色沒有叫她放下防備。想到自己這輩子就要困在這個狹窄的小院中了,她一時悲從中來,再想到自己過了這洞房花燭夜,明兒一早就要進宮去給皇上和福姐兒請安,她心底越發難過起來。
憑什麼?她原本是最受寵的女孩,憑什麼要被個鄉野出身的人踩在腳底下?她還要跪她?
許是一時慌亂,許是一時失察,她甚至沒看清楚那簪頭是如何滑進他腹中的,就見自己的手被紅色的血液沾濕了。
咕咕的液體滴淌的聲音,他麵色複雜地看著她,又垂頭瞧瞧自己的傷勢,他眉頭輕輕凝了起來,那一瞬他在她眼裡突然變得也不是那麼麵目可憎,她甚至心裡一緊,想脫口而出一句抱歉,想解釋她不是故意的。
可他已經退開,然後跪下去。
他在她視線中漸漸倒下,捂著腹部,眼中是不儘的驚愕不甘。洞房花燭夜他被自己的妻子所傷,在他毫無防備的,甚至想要出言安撫她的緊張情緒的時候,她趁他不備,狠狠地將尖刃捅了進去。
當時她已經嚇傻了,閨中被嗬護著長大,平素不過是發發脾氣擺擺臉色就人人都要讓著她,她沒想過自己會看到這麼多的血,沒想過這麼慘烈的畫麵是她親手造成的。
冷書啟瞪大的布滿紅絲的眼睛叫她恐懼,她抱著頭尖聲叫了起來。
她殺人了!她殺人了!她殺了皇上指給她的丈夫!
她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啊?
就這樣過了十來日,蘇婉雲整整瘦了一大圈,圓潤的臉蛋已經見腮,下巴都尖了。林氏幾回想來看她,都被洛陽公主叫人攔住了。
如今蘇婉雲不過是個伺候人的低等人,冷家還未告發她,不過因著冷書啟還吊著口氣呢。待這人兩腿一蹬,那就是冷家跟她算總賬的時候!
天寒地凍,蘇婉雲在門前用冰涼的水洗冷書啟吐臟的衣服。他服藥服不下,常常灑得滿身,如今這院裡的活都是她做,那兩個丫頭不過是在旁監視她不叫她對冷書啟不利的罷了。
洛陽公主和冷二夫人到了,見蘇婉雲伸著生了凍瘡的手艱難地搓著衣裳,冷二夫人冷笑:“喲,頭回見洗衣裳這麼費勁的,蘇姑娘,莫不是冷家沒給你吃飽飯?沒力氣嗎?”
蘇婉雲抿唇不理會,她滿腹委屈,沒人能訴說,就用沉默應對著。
冷二夫人不像洛陽,她又不是什麼公主、誥命,不需要端持身份,湊前一腳踢了那水盆,喝罵:“聽不見我說話?你聾了嗎?蘇家真是好家教,養出個謀殺親夫目中無人的毒婦!滾開!”
蘇婉雲坐在當門處,隻為了能湊一點屋裡頭的熱氣,她垂著眼,不挪不動,冷二夫人心裡有氣,也不需她吩咐,她身後跟著的兩個婆子就走上前來一左一右將婉雲拉扯住拽了起來。
蘇婉雲已是沒什麼想頭了,她麻木地任人架著,冷二夫人斥道:“如今我們冷家願意留著你,不過是念著舊情罷了。你還真當自己是這個家的四奶奶?你男人躺在那兒呢,給你親手弄得半死不活。你活該,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蘇婉雲彆過頭,無望地扯了扯唇角,笑了。
這樣生不如死的生活,這樣低聲下氣的活著,這樣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受夠了。當真受夠了。
洛陽推了推冷二夫人:“算了,彆跟她置氣,去瞧瞧四弟吧。”
冷二夫人點點頭,冷哼一聲扭身去了。
蘇婉雲手上還沾著水,在這冰冷的風中指尖一陣陣發麻。早就凍傷了。冷家刻意折辱,叫她做儘了奴婢的活計。
嫁了這個男人本就已經毀了一輩子。突然覺得,便是給他償了命也好,若不是懦弱膽小下不了決心,她早該自戕了。
寧可死,也不想被人瞧不起。她這輩子就靠一張臉麵活著。
屋裡頭突然傳來陣陣呼聲。很快就有丫頭喜氣洋洋地跑了出來,一麵跑一麵吩咐:“快!快!請李太醫過來!四爺醒了,四爺醒了!!”
心裡頭有什麼東西在崩裂,碎開來,伴著縫隙透出幾縷微溫的光線,蘇婉雲自己還沒發覺,就已是淚流滿麵了。
這種感覺十分微妙,怎麼她好像,竟是有些欣喜的。
她緩緩跪坐下去,放縱自己大聲嚎哭起來。
——冷書啟醒了,她不用死了……可是,未來的日子,該怎麼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