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城,秋高氣爽。
數以百計的少年騎士們依然是高頭大馬、披紅掛彩,卻個個麵色發白,老老實實的立在道路兩側,看著一排又一排的黜龍幫正經軍士掛著鐵裲襠、套著黑罩衣、踏著六合靴、扛著長鐵槍,以一種相當齊整的姿態走入登州城內。
那個樣子,跟回到鄉中聽到的所謂當年荷戈掃蕩登州時的黜龍幫幾乎無二。
不過,這些被驚嚇到的少年騎士們肯定想不到,他們見到的這一營打頭的兵,幾年前卻是被掃蕩的那一批……這一營兵馬是高士通所部,基本上是當日占據登州的河北義軍精選而出。
緊接著,是樊豹、賈務根等營,也都是當日之降人,隻是距離近來得快而已;與此同時,曹晨、劉黑榥這兩支騎營也已經抵達,卻是從登州城外圍的城池穿城過,直接往更東麵的舊日登州大營而去……至於剩下的幾個營,估計還要兩三日。
當然,都已經足以震動登州內外上下了。
而這些人,或者說除了程大郎以外的登州上下所有人所不知道的是,這些兵馬抵達之前,紫麵天王雄伯南與幾位未至頭領的金剛已經一早便入得城來,此時正在總管府後堂與張首席做一些計較。
同時列坐的,還有登州這裡的代總管程知理、白有思在時轉任的文書分管房敬伯,外加白金剛、龐金剛等人……馬圍倒是不在,他老早去了更東麵的登州大營做總攬去了。
而秦寶如今還沒有正式的任命,沒有說話的權力,卻被支到門前去站崗。
總之……沒錯,他們又開會了,也不嫌煩的。
“登州有很大問題。”雄伯南一出口,就讓程大郎有些如坐針氈。“我動身比首席早一天,到登州地界也不過兩天,但壽金剛、矮金剛、高金剛他們來的早,讓他們來說。”
坐在張行身側的程大郎立即看了一眼那幾個新添光頭,然後又忍不住去瞅早一些隨張行抵達的兩個光頭,複又想起那位在河北戰場上大顯神威、幫裡地位不比自己弱半分,估計兩三日就能到的另一個光頭,不由更加心亂——彆的不說,隻是先到的白金剛,對自家明顯是有意見的,從第一麵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也不知哪裡得罪了這群金剛?
鄭二郎間諜刺殺純屬意外好不好?肯定跟這事無關的。
胡思亂想間,幾位被點名金剛還沒開口,那白金剛居然已經催促起來:“速速說來。”
高金剛幾個自然曉得對方脾氣,卻也不慌不忙,隻坐在那裡彙報:“事情很多,但大約可以分成兩類,一個是許多幫裡頭領的親眷故舊都在登州各處置業,比較他處,實在是多了太多,說一句登州四成的工商產業都被幫內頭領和舵主們這一層的家中給占了,怕也無妨……”
程大郎欲言又止,房敬伯倒是沒有什麼反應。
“另一個是今年以來,尤其是秋後這一輪授田,過於無序,甚至堪稱放縱。”矮金剛也接口繼續報告。“具體來說就是,隻要從登州折返的形勢戶索要自己的所謂祖產,州府都會給無條件調到原籍,然後按照原本的田產位置給授……而索要超出定量田產的,一般而言,隻要有對應子弟進入軍中,程代總管就會給對應的署任,然後按照軍士品級補助讓地方上再增補過去。”
“還有一件事。”壽金剛補充道,作為領兵頭領,他這次是輕身而來。“其實跟授田算是一回事,隻是值得單獨說罷了,我親眼見過,許多剛剛回來的形勢戶裡,都還跟著奴仆,沒有釋放奴籍的意思……還有一起回來的人裡麵,有人朝其他人放高利債,登州這裡卻置若罔聞。”
原本程大郎一直有主動辯解的意思,話到這裡,反而安生了,而房敬伯則依舊從容。
“還有嗎?”張行沒有去看兩個當事人,隻是繼續詢問。
“要說具體案子就太多了,但登州這裡的事情脫不出這兩類三件。”雄伯南皺眉總結道,同時掃了程大郎一眼。
“程總管,是這樣嗎?”張行終於扭頭去看程大郎。
程知理站起身來,看他神情和動作就知道,這廝並沒有太慌張:“回稟首席,我不敢說這些話是假的……”
“首席。”聽到對方承認,白金剛忽然起身與程大郎並列,然後朝張行拱手來言。“首席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的言語嗎?要我說,程知理這類人便是假英雄、假豪傑,若留著此人在幫內,還是如此緊要位置,便是幫中基業崩塌的預兆,將來壞了天下生機的,也就是他了。”
原本還算從容的程大郎目瞪口呆。
是真的目瞪口呆,因為他根本不理解為什麼對方要這麼說,更不理解這話的道理在哪裡,更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從首席張行到天王雄伯南再到其他幾位頭領,全都沒有什麼驚愕之態,似乎早有預料一般。
一瞬間,這位心思細密的黜龍幫大頭領腦中閃過許多想法,卻還是不解……若是因為秦二到了或者白三娘即將回來所以張行想卸磨殺驢,可昨日那麼好的機會,直接借著鄭二的破事拿下他不就成了,何必眼下再發作呢?
等今日兵馬入城?
不對呀,他程大郎再不知機,也跟這位張首席廝混快五年了,如何不曉得這位的脾氣性格?真要存了心拿自己,早就乾脆拿了,而且一定會公開理由,光明正大,絕不會這般遮遮掩掩,拖拖拉拉。
那這白金剛到底怎麼回事?
想到這裡,他是真糊塗了,隻能求助性的去看張行。
張行倒是坦然,隻是失笑來言:“程大郎莫要有什麼不安,白頭領自江南過來,親眼見南方義軍腐化墮落、火並廝殺,而這其中主要的緣故便在結黨營私……所以對此類事極為敏感,不是針對你。”
程大郎似乎是得到答案,卻還是不安,便再度朝張行拱手:“首席,敢問你也以為我結黨營私嗎?”
“這要看今日天王他們所說之事是否屬實,你又是如何計較的其中利害了。”張行麵色不改。
“回稟首席,我剛剛說了,確有這些事情,但我並不認這是什麼結黨與營私。”程大郎趕緊解釋起來。““譬如第一件事,不管誰來置業,我便是代總管,又有什麼道理不許人家置業?而至於說為什麼這些頭領家眷在登州置業比其他地方多,道理也很簡單,登州這地方之前數年都沒有人,偏偏礦山、海港、田野、牧場、山林都不缺……產業空出來了,他們自然蜂擁而至。”
“有道理。”張行點頭。“這是實話。”
雄伯南也點了下頭,然後扭頭親自對白金剛稍作解釋。
原來,這個算是曆史遺留問題,登州一直是三征的起始基地,是軍事化管理的,偏偏又是義軍蜂起時第一個攻陷的重鎮,當時河南河北乃至於江淮的義軍足足數十萬,規模比之三征時的大魏主力也不遑多讓,直接就把登州一帶給卷成了白地。
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也被裹挾了,程大郎這種實力的地頭蛇都捱不住,當時情況之慘烈可見一斑。
然後這些義軍就在登州割據鄉鎮、縣城,幾乎把登州分光了。以至於黜龍幫擊敗張須果進一步東進後,最大的收獲赫然是這些義軍本身,而這也是當時張行決意過河北上的原因之一。
等到黜龍幫北上之後,因為河北空虛外加這些登州義軍多來自河北,所以大部分義軍又都被遷移回了河北,要麼被整編成營,要麼被拉去屯田。
於是乎,再往後,登州就一直處於程大郎所說的那個奇怪狀態,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什麼資源和設施都有,城池也多,偏偏就是沒人……鬨亂子的時候,士民百姓往東夷跑,自然不好回來;地主富商往徐州跑,在當時軍事對峙的狀況下也回不來。
這種情況登州似乎的確是個置業的好去處。
但白金剛依然沒有完全認可:“若是這般說,為何尋常商人、富戶不來,來的都是幫裡頭領、舵主的親眷?”
程大郎此時隻以為自己已經重新立住腳,也是心裡來氣,便直接冷臉來對:“自然是因為隻有幫裡人物的親眷才對幫裡有信心,尋常富戶對上前幾年那個局麵,哪個敢把資產安排出自家本土郡縣?”
“那為何之前白總管在任的時候沒有多少頭領親眷過來,隻你程代總管在任時一窩蜂來了?”白金剛同樣不懼,直接轉向與對方麵對麵,甚至音調都高了。
“那我老程就要說句實在話了。”程大郎扭過頭去,狀若冷靜下來,隻叉著手站在這裡歎了口氣。“便是幫內頭領的親眷,去年之前也都對幫裡沒幾分指望的。”
白金剛當場一噎。
雄伯南幾人臉色沒變,乃是因為他們之前臉色就一直不好看。
張行倒是笑了:“這話也有道理。”
“但還是不對。”白金剛重打精神來言。“便是此事道理是通的,可普通士民看到之後又怎麼會不懷疑我們幫中人物趁機侵奪地方?而程知理身為一個總管州的代總管,卻放任這種有嫌疑的事情發生,不僅會敗壞幫上的名聲,而且會撒開口子,讓幫中人爭相效仿,自甘墮落!”
張行點了下頭:“這話還有道理。”
程大郎心中一涼且一驚——敢情真是因為這種事情上了計較,可這算什麼事啊?回登州才大半年,怎麼變成這樣了?李樞一走跟行宮一入影響這麼大嗎?
正想著呢,張行卻似乎看破了程大郎的想法,直接來問:“程大郎是不是覺得這才回登州大半年,幫裡怎麼就這樣了?這種事也算個事?”
曉得對方脾氣的程大郎隻能點頭。
“那我說句公道話。”張行歎口氣,依舊坐在那裡不動。“單指這第一件事,你並沒有任何違背法度的地方,若以此來治罪,人心皆不服,連我都覺得不以為然,所以我不會治你的罪,甚至不會拿這件事與你做任何指斥與計較。”
程大郎心下一鬆,卻還是覺得糊塗——你到底計不計較?
“我不服!”也就是此時,旁邊白金剛毫不猶豫,大聲來對,隱隱失態。
登州總管府後堂上一時鴉雀無聲,而明明是白金剛突然失態對抗了張首席,有些自取其辱的意味,但不知道為什麼,最慌的居然是程知理。
張行絲毫不慌,隻是再去看白金剛:“白頭領,我知道你這人誌懷霜雪,聞善則驚、聞惡則怒,但我們現在掌管八九個行台幾十個郡,幾千萬人口,不能隻憑好惡而枉顧律法幫規來做事情,否則隻會徒勞生亂……”
“那就坐視這等事不管嗎?”白金剛怒氣不減。
“當然不能。”張行進一步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凡事要從製度層麵來做解決……就好像這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不能認為是程大郎的責任,因為他確實沒有違反律法和幫規,而且這種情況下就算是沒有程大郎這麼做,將來出類似的事情,隻怕還有其他人這麼做……所以,我們要做得有兩點,第一個,不能拿這件事情來定程大郎的罪過;第二個,想個法子,立個新的幫規,讓以後這種事情被防範。”
白金剛立在那裡,喘著粗氣,既像是被說服了,又好像是依舊不忿一般。
這個時候,高金剛在旁不慌不忙提醒:“老白,首席說的有道理,你若是依著性子處置人,便是成了,也壞了《黜龍律》跟幫規,讓更多的人以為律法跟幫規不值一提,到時候害處更大。”
“若是這般說,倒顯得是我不知輕重。”白金剛聽完,立即吐了口氣。“隻是新幫規該如何立呢?不許頭領家眷經商置業?”
“當然不行。”張行立即嚴肅更正。“且不說咱們沒這個本事約束他們,便是有,也不能約束長遠,更不該去約束,因為人性逐利,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管了以後怕是還會彈回來,便是咱們黜龍幫也是以利來合人的……白頭領,我與你認真做個警告,天下萬事萬物以人為本,而既是人,便有好的有壞的,有忠孝仁義的也有狡猾卑鄙的,有求公利的就有求私利的,這是天性,既不能把人簡單的分門彆類,也不能指望著能有什麼法子把所有人都扭轉成你想要的樣子,非要那般做,隻會自取滅亡。”
張行言語說的鄭重,周圍人都不好說話,而白金剛思索片刻,卻是給出了一個不算意料之外的回複:“我不信張首席的斷言,我出白帝觀就是為了讓天下人都乾乾淨淨的,但首席畢竟是首席,我此時也願意暫時服從,唯獨等到了年底開大會的時候,我便要往大會上提不許頭領親眷經商的案,隻是不知道首席會提什麼案來應對這種事情?”
“我覺得幫內頭領級彆以上的人都應該將自家工坊、商鋪資產彙報,就好像田產入檔一樣,專門設檔案來存。”張行給出自己的方案。“每年拿出來給所有頭領一起看。”
“這就行了?”白金剛明顯不服。
“我覺得已經是比較好的了,也能起到震懾作用。”張行認真道。“若是誰當權的時候家裡幾年內資產漲的過頭了,便可讓大家都心裡有數,然後將他的權位收起來……就這樣,再過幾年了,大家都習慣了,你還可以提一個新幫規,誰家及其親眷短時間內資產增加的過多,說不清楚的那種,便可罷了他的職。至於瞞報,更不用說,直接罷免便是。”
白金剛這次沒有再氣悶,反而頷首:“若是能按部就班把人跟事情抬上去,也不是不行。”
其餘人不說,旁邊程大郎倒是心裡鬆了口氣。
無他,真要是這白金剛撞個頭破血流,倒黴的固然是這個光頭,可自己算什麼?到時候不是錯也是錯了,營私二字是死活躲不開了。
“第一件事這般計較,大家以為如何?誰還有不同意見?”張行見到白金剛鬆口,立即追問,見到沒有人駁斥,便繼續往下走。“授田的事情怎麼說?”
“若是第一件事是這般計較,授田的事情也無話可說。”雄伯南歎了口氣,接上了話。“因為程大郎自是登州代總管,又是奉命來征四營衛戍兵的,自然有權招募任用……這也是合乎規矩跟律法的,隻是有些操切罷了。”
“非隻如此。”就在這時,一直沒吭聲的房敬伯忽然出列,然後朝四麵團團恭敬行禮。“將自徐州歸登州的戶口放回原籍授田,其實是在下建議的……為的是登州人少,想儘量吸引這些人歸鄉。”
“原來如此。”張行點頭應承。
“至於第三件事,這件事確係是我們不能儘職儘責,但也事出有因。”房敬伯繼續解釋。“一開始是顧忌授田的時機,因為秋收才方便授田,就想著秋收後再執行開釋奴籍的政策,結果秋後卻又曉得白總管要帶著十萬之眾回來,這些人與奴籍類似,複又想著等白總管回來,一並處置。”
張行點點頭:“也有些道理。”
“但還是有不容辯解之處的,譬如對徐州回來的形勢戶過於優容,害怕提前執行一些幫內方略會嚇到他們,然後不願意回來了……而這就是登州本地官吏的私心了。”房敬伯繼續解釋。
“可以理解。”張行也繼續點頭。“但要立即執行,不能再拖延了。”
“是。”房敬伯趕緊應聲。
張行卻又看向雄伯南:“天王,我覺得第三件事反而隻是小問題,有錯就改,沒做就補,有情就諒,有理就服,反而是第二件事跟第一件事類似,看起來沒有什麼法度幫規上的問題,卻顯得瓜田李下,不得不做計較……”
“是這個道理,這些事情,如果不計較,什麼事都不是,可若是計較起來,怎麼誅心也不為過。”雄伯南的臉色一直不好看。“所以,我也讚同首席的意思,這是我們自家幫規的漏洞,得亡羊補牢的補起來……而且這第二條反而好補許多,從今年年底的這次整軍開始,中級軍官的任命要從軍務部那裡走。”
“正是此意。”張行立即點頭,複又去看白金剛等人。“你們可有彆的異議?”
白金剛等人麵麵相覷,一時無言。
“那我再多說幾句。”張行看著白金剛,很明顯有針對性。“白頭領,登州肯定是有問題的,尤其是主政管軍之人覺得天高行台遠,無視法度幫規肆意妄為是跑不了的。但是,登州人口流失是人儘皆知的事情,白總管跟一萬多登州核心力量被風刮走更是無妄之災,這個時候我們任命程大郎來做這個登州的代總管,其實對有些情況是有些認知的,換言之,程大郎他們是有錯的,但這個錯起碼有七分該我這個作任命的人來擔。”
白金剛聞言麵色舒緩了不少,拱手以對:“首席之前說的已經很好了,但反而沒有這話妥當。”
那意思就是這個理由還行,之前的理由他還是不服。
雄伯南見狀,也趕緊來言:“這事不能隻歸到張首席身上,當初程大郎的任命是張首席提出來的不錯,卻是大家一起認可的,若是當時讚同的人不曉得登州情況,反而算失職。”
話到這裡,程大郎是真覺得如釋重負了,總算是過關了。
果然,白金剛沒有再糾結,張行也繼續來問:“可還有彆的事情?”
雄伯南一聲不吭,低頭不語,幾位隨他來的金剛也都默不作聲。
還是白金剛熟悉自家幾個師兄弟,原本已經坐回去了,此時複又來問:“莫非還有什麼不好的訊息?”
程大郎原本也要坐回去,聽到這話反而差點跳起來,直接回頭來問:“若是有什麼,還請天王說清楚,我肩膀窄,可擔不動許多罪過!”
這也是個帶氣的。
無奈之下,雄伯南歎了口氣,隻在張行的逼視下開了口:“是有事,但不是登州的事情,有幾位金剛從各處地方帶過來的消息,也有哨騎帶來的消息,都不是什麼好事……偏偏首席來之前專門沒帶哨騎與文書,就是不想分心,我也擔心落龍灘那裡情勢複雜,怕影響首席作戰。”
“既還是傳來了,說來聽聽也無妨。”張行不以為然。“反正還有兩三日兵馬才能齊全。”
雄伯南回頭去看隨行的三位金剛,三位金剛對視一眼,然後矮金剛率先開口:“不瞞首席,我來的時候,伍大郎那邊手下有個親信叛逃了……這是伍家被抄家時跟著伍大郎逃出來的,地位比較高,基本上僅次於伍二郎跟徐開道,這一次,伍大郎要抬行台,據說也準備舉薦他做太守的……”
“到底為什麼逃?”白金剛明顯不耐了。
“聽人說有兩個緣故。”矮金剛正色道。“一個是因為我們……”
“我們?”
“就是我們這群光頭。”高金剛插嘴道。“當日南陽事敗,伍大郎來投的時候,大師兄隻是伍大郎手下一個將領,結果現在過去了幾年,伍大郎麾下的頭領沒多一個,反倒是我們幾個光頭裡出了好幾個頭領,他心裡不忿,覺得我們是幸進小人。”
白金剛目瞪口呆。
程大郎在旁邊都想笑,就白金剛今日跟首席差點打起來的樣子,若還算幸進,他程大郎算什麼?
“另一個在升遷本身上,據說他平素就自詡關西名族,之所以不能做到頭領,便是小人排擠,而這次雖說伍大郎起了行台,他的位置應該沒有太大問題,但任命遲遲不到,行台遲遲不起,他反而漸漸生了疑慮,隻說東境人絕不會讓伍大郎起行台,最後直接跑了。”矮金剛不慌不忙將事情說完。
而張行隻是麵無表情:“這有什麼可在意的?自古以來都免不了這種人……他要是個基層軍官,因為授田晚了一些,耽誤了二畝地的春耕而投敵,那我們要反思,是不是賞罰做的不到位;可他一個要做太守、升頭領的人,連幾個月都等不得……走了也就走了。”
“其實。”程大郎在旁笑道。“這事真怪不到誰身上……伍大郎的親信,自詡關隴名族,之前不走,無外乎是跟曹氏有仇,現在司馬氏跟白氏當家了,便不想在外地呆了……李樞不也是這樣?”
“李樞去了幽州。”雄伯南忽然開口。“被奉為座上賓,崔儻也在,而且據說幽州大將魏文達已經到了宗師境地……這是另一個壞消息,昨日哨騎送到的。”
在場眾人都明顯一愣,也嚴肅了許多。
“魏文達、王臣廓,當年都是跟天王齊名的,如今都落在天王後麵了。”張行反而失笑。
“若是這麼說,似乎反而是好事了。”雄伯南一愣,也不由來笑,卻又不由感慨起來。“到了宗師,就不是看個人天分了,而是要看事業成就,看念想……我是靠黜龍幫的兄弟們抬起來的,魏文達是幽州整合起來了,他又成了名副其實的幽州第一大將,這才起來的,王臣廓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站在門口看了半天戲的秦寶心中微動,卻是在程大郎的身上落了幾眼——如果自己當初沒有離開登州,如今會是什麼“修為”?
然而,按照張三哥這些日子毫不遮掩的一些表達,自己當日離開登州好像就是什麼命數一般。
不對,那意思是說,真正的命數在於人跟人能遇到一起,而非是往何處去。
“還有嗎?”屋子裡的氣氛明顯緩和不少,張行也繼續追問了下去。
“關西那裡,白橫秋應該是打了個大勝仗,但具體情形還不知道……”
“打不贏就怪了,隻是不知道戰果如何,還有嗎?”
“淮南那裡,杜盟主剛過淮河就在江都北麵打了個敗仗……”
“有點意思……還有嗎?”
“沒了……”
“這算什麼?”張行聽完,反而不屑。“都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情,且都不足為慮。”
“首席樂意聽,我們也就是一說。”
“若是如此,皆不足為慮。”張行見狀,也就收了收味。“登州這邊,準備好後勤保障,一麵是幾日內就要到的各營兵馬後勤,一麵是白總管回來可能會帶來大量的流民和三征俘虜。”
程大郎和房敬伯趕緊再度起身,行禮稱是。
“至於軍事。”張行去看雄伯南。“還是那句話,兩手準備……接應為主,要有跟東夷人動手的準備,還要通知各營主將,點略各營修行者,以做其他預備。”
雄伯南也點頭:“首席這裡都明白就好,咱們先把要緊的事做了……跟之前的那些比,白總管那裡才是眼下的要害。”
說著也起了身。
就這樣,眾人各自散去,包括張行也一如既往木著臉背手而去,隻是出門時朝秦寶努了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