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旦他開口,那輕飄飄的一句話未必能幫永王扳倒太子,他妻女的性命卻再也沒了。
進退維穀、身陷絕境,當天晚上,秦驍便給牢頭遞話,請來了陳九。
陳九在獄中待了將近兩炷香的功夫才離開,趁夜潛入謝家的客院,將秦驍吐露的消息悉數稟報於梁靖。
梁靖聽罷,神色肅凝,叮囑了陳九一陣,令他火速去往京城,請太子示下。
永王此行魏州,是為巡查八州軍務,督查辦案隻是順帶。如今秦驍死咬著牙關不肯說,顯然是知道了秦春羅母女失蹤的事,他暫時無計可施,隻派人出去,搜查秦春羅母女的蹤影。
謝家危機暫時化解,秦驍吐露的消息也足夠殺永王一個回馬槍。
梁靖心頭一副重擔稍稍卸去,這日傍晚,便跟謝鴻說了聲,打算趁夜潛出謝府。
養傷客居這麼久,整個謝府上下,來這邊最勤快的便是玉嬛,或是探望傷勢,或是送些吃食,或是嫌悶來他這兒討故事,裙裾翩然,笑意婉轉。
梁靖站在簷下,抬眼時仿佛就能看到她跨進小院,盈盈站在滿架紫藤下。
浴血衝殺、斬敵無數,一顆心淬煉得冷厲剛硬,無所畏懼。那張笑靨浮起時,卻仿佛有鵝羽輕輕拂過心底深處最柔軟的那塊,帶著一絲悶鈍的疼痛,讓他無端想起前世逆風而行的宮廷女官。
梁靖站了片刻,忍不住往東跨院那邊去。
走至跟前,又覺夜色太深,他這舉動著實突兀,自笑了笑,回屋取紙筆留個字條,說他有事外出歸期未定,請她不必擔心。
寫完後,還鄭重其事地撫平,拿鎮紙壓在書案上。
……
紙條落在玉嬛手裡,白紙黑字,鐵畫銀鉤,那筆勢開闊疏朗,足見心胸。
其實是早有預料的,他跟謝家無親無故,傷勢痊愈,自然會離開。
隻是沒想到,他會走得這樣突然,無聲無息。
玉嬛心裡歎息了聲,將那紙條拿回去夾在書裡,偶爾去後園閒逛,瞧見那空蕩的客院,也隻剩自哂的笑。回到東跨院,日子照舊流淌,雖說刺殺案懸而未決,少了被惡人盯著的提心吊膽,便能愜意許多。
此刻,她正坐在窗邊,就著乳白細瓷瓶裡晚開的芍藥,慢慢地謄抄碑文。
謝鴻出自世家,算得上博學多才,為官之餘,最愛的便是收集金石銘文、拓印碑文、書畫字帖,挨個辨認考證。他為官的那點俸祿,也儘數用在這上頭。
玉嬛自幼被他熏陶,閒來無事,便會幫著謄抄辨認,也能幫不少的忙。
譬如此時。
一張碑文謄抄完,簪花小楷整齊秀雅,她看了一遍,自覺賞心悅目,便先擱著慢慢看。而後靠在椅背,叫了聲石榴,一盤荔枝便送到了跟前。
她取了一枚剝開咬破,甘甜汁液入喉,盛夏裡甜滋滋的涼快。
忍不住就想起了客院,有一回外頭送來荔枝,她準備了一盤去送給傷員。結果梁靖沒吃多少,她卻揪著茂州的故事吃掉了小半,耗到後晌才回東跨院。
如今客院空著,她想聽故事都沒人講了。
玉嬛嘟著嘴巴趴在桌案,隨手扯過梁靖留下的紙條,拿指頭戳了戳。
那個人行事古怪,叫人捉摸不透,偶爾溫和可親,有時卻冷厲得嚇人。宏恩寺藏經閣裡逼問秦春羅時的陰森語氣,她回想起來便覺心有餘悸。也不知她藏起秦春羅母女後,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正出神呢,窗外一陣腳步聲輕響,旋即傳來馮氏的聲音——
“小滿呢?在做什麼?”
“在裡麵謄碑文呢。”孫姑應著,請馮氏入內。
不過片刻,側間珠簾輕動,馮氏便走了進來。
見玉嬛趴在桌上,蔫頭耷腦的似在想心事,便是一笑,“天氣熱,又沒精神了?”
“娘。”玉嬛起身相迎,扶著馮氏在藤梯涼凳中坐了,端過那盤荔枝放在矮幾,“這麼熱的天氣,我還當你歇午覺沒醒呢。”
“外頭有事就起來了。”馮氏坐穩,朝孫姑遞個眼色,將眾人屏退。
玉嬛坐在對麵慢慢剝荔枝皮,隨口問:“什麼事呀?”
“梁元紹的二公子,叫梁靖的,還記得吧?”
還算熟悉的名字落入耳中,玉嬛瞧著馮氏的神色,有點意外。
作者有話要說: 晏平掉線,真·梁靖即將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