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香去的不是梁家尋常供奉香油的寺廟, 而是北郊的靜安寺。
靜安寺不大, 坐落在山腳下, 田產地畝不及彆處, 加之離城頗遠, 香火冷清,修建得自然也不及彆處巍峨肅穆、華美輝煌。
兩府的馬車在城門口會和,一前一後趕過來, 到寺門前停穩。
兄弟倆扶著梁老夫人下了馬車,梁家便幾步走向謝家車馬, 見馮氏和玉嬛已在仆婦的攙扶下出來, 便朝馮氏行禮。
後麵梁章瞧見玉嬛, 一雙眼睛立馬瞪圓。
謝鴻孤身在魏州為官, 畢竟勢單力薄,馬車也沒跟武安侯府似的印徽記。他在城門口瞧見時也沒太留意, 隻當是老夫人常往來的人家,如今見了玉嬛,便忍不住攙住祖母胳膊, “咱們今日是跟謝家一道來進香?”
“是啊。”梁老夫人瞧了他一眼,猛然想起件要緊事情來——
迎娶玉嬛的事都是侯爺安排, 梁元紹夫婦雖已知情,梁章這陣子都被關在書院苦讀, 就隻昨晚回府睡了一覺, 半點都不知道府裡打算給梁靖娶玉嬛的事。偏巧這孩子又……
她來不及提醒, 馮氏便已帶著玉嬛走了過來。
“老夫人一向可好?”馮氏仍是溫婉和氣的姿態。
梁老夫人頷首笑道:“都好。這靜安寺雖沒多大名氣, 裡頭卻也有高僧,隻是路上顛簸些,車馬勞頓累得很,夫人受得住吧?也是辛苦你們了,跟我老婆子來這麼大老遠的地方。”
“老夫人說哪裡的話,您是長輩都不辛苦。這地兒清幽,倒是跟彆處不同。”
說話間,扶著梁老夫人,便往山門走。
玉嬛落後半步,跟在梁老夫人貼身的仆婦後麵,沒等梁靖開口,梁章就先湊了過來。
“哎,怎麼是你們?”梁章婚事被拒,卻也不氣餒,側頭覷她,“早知道是你們,我就帶你先去個地方。上回見著的銅鼎說是古物,底下還刻著字呢,你見了保準喜歡。”
玉嬛就算有心避嫌,也被他說的東西勾住了,“在哪裡?”
“師古齋,在宏恩寺後麵的巷子裡,彆看門麵寒酸,好東西不少呢。”
“是麼。”玉嬛小聲嘀咕,“你何時也有這雅趣了?”
據她所知,梁章這人貪玩,看到書卷就頭疼,對碑文石刻更是沒半點興趣,閒暇時逛騎馬射獵、吃喝玩樂,逛些金銀擺設的鋪子她信,進書肆古物店這種事,總覺得不像。
梁章摸了摸鼻子,“我也好學上進麼。”
——先前婚事被拒,他苦悶之下跟沈令君喝酒,著實被沈令君數落了一頓,說他往日故意欺負姑娘家,難怪沒人肯嫁。梁章痛定思痛,雖被嚴父困在書院裡,也不敢到謝家打攪玉嬛,閒暇時卻常翻牆溜出書院,尋摸些玉嬛可能喜歡的東西,若有機會獻寶,沒準能叫人回心轉意呢?
這樣想著,梁章蠢蠢欲動,還想多說幾樣他見著的好東西,忽覺後頸一緊。
背後衣領被人揪著,險些勒到他脖子,梁章轉頭,目光對上梁靖壓著的唇角。
嗬斥抱怨的話咽回肚子裡,他縮了縮脖子,不滿道:“二哥,你做什麼!”
“衣領臟了。”梁靖隨口應付。
梁章“哦”了聲,隨手在領口抖了抖,便想回頭接著獻寶。
誰知梁靖仍揪著他領子不肯放手,梁章愈發不滿,回頭瞪他。
梁靖抬了抬下頜,“這兒路滑,去攙著祖母。”
路滑嗎?梁章低頭,近些天沒下雨,這路拿青石板鋪得平整,乾爽著呢。且老夫人左邊是仆婦,右邊是馮氏,哪有他插手的地方?二哥這明顯是拿他消遣尋開心!
他攥起拳頭,挑釁似的揚眉。
梁靖不以為意,仍氣定神閒地揪著他後領,一副有本事來跟我打的表情。
兄弟倆眉來眼去地交鋒,旁邊玉嬛起初信以為真,聽見梁靖那句睜眼說瞎話的“路滑”才忽然反應過來,心裡暗笑了下,不動聲色地落後兩步,作勢跟石榴說話。
那邊梁章揚了揚拳逼退二哥,回過頭就見旁邊早已空蕩。
他總不能去攪擾人家主仆說話,隻好泄氣地跑到前麵,替仆婦攙著老夫人。
梁靖唇角微動,落後半步,陪在玉嬛身側。
側頭瞧過去,正好撞上她的目光,少女撇了撇嘴,神情揶揄。
……
進了靜安寺,先往大雄寶殿進香畢,梁老夫人便叫兄弟倆在外等著,卻帶馮氏和玉嬛穿過偏殿,到了寺裡供奉福位的地方。經幡長垂,門窗昏暗,裡頭卻有一排排長明燈燭燃燒,幽靜而肅穆。
引路的沙彌顯然熟知梁老夫人性情,見那位遞個眼色,便雙手合十為禮,退了出去。
殿門闔上,外麵蒼鬆翠柏,平添幽寂。
裡頭燈燭靜照,將福位上的字照得清晰分明。
馮氏不解何意,詫然望著梁老夫人。
老夫人微笑了笑,道:“當年韓太師名滿京城,夫人可還記得他的名諱嗎?”
“當然記得。”馮氏頷首,隨老夫人的目光瞥向那一排福位,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