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頗意外地打量著沈柔華。
這張臉他認識, 在魏州地界,除了玉嬛和他的小姨子梁姝,永王能認出的貴女,便隻有沈柔華——她的兄長取了淮陽長公主的女兒,就住在長公主府上, 沈柔華數次進京拜訪長公主,永王曾見過。
且她父親沈恭是梁元輔的副手, 永王駕臨魏州,也見過沈柔華一次。
此刻四目相對, 沈柔華麵上波紋不起,隻款款施禮道:“拜見永王殿下。”
“是你?”永王眉頭微緊,目含審視。
沈柔華端然含笑, “不知道殿下駕臨此處,方才若有失禮,還請殿下見諒。”見永王眼帶狐疑,索性大方承認, “臣女原是來島上散心,約了人在此會麵喝茶, 就在對側雅間,北臨湖光,又有一株海棠掩著,景致極好。方才上樓聽見殿下的聲音, 怕會攪擾, 便趕緊進去, 若令殿下誤會,是臣女的不是。”
說罷,又屈膝行禮,發間金釵微晃,粲然奪目。
永王“哦”了聲,見她不似心虛說謊的模樣,便沒深究,仍回宴席。
沈柔華則回雅間,叫人搬了屏風攔住門外視線,而後沏壺新茶,臨窗慢飲。
原本跟玉嬛碰麵的念頭打消,她手指攥著茶杯,腦海裡全是方才匆匆瞥見的那一幕,深想其中含義,更覺心跳急促。
她在家中時,也常聽沈夫人提起,說如今京中奪嫡,太子雖有東宮之位,身後卻是位同虛設的皇後,輔佐他的朝臣也多是寒門之子靠科舉出身的,沒多大能耐。而永王天資聰慧,借著小魏貴妃的誇讚,極得聖眷隆恩,舅舅在朝中為相,還有世家助力,登基是遲早的事。
這般一位在淵潛龍,自是萬千眼睛盯著,許多世家想把女兒送進去,即便如今隻是側妃甚至滕妾,將來入主皇宮,便能立時飛黃騰達。
——譬如雄踞一方的梁家,將嫡長女兒梁玉瓊嫁為永王側妃,便是為博榮華。
更彆說永王生來俊秀溫雅,傾慕者無數,哪怕公侯府中的閨秀,也未必會入眼。
誰知道,他竟會對謝玉嬛露出那般溫和親近的姿態?
沈柔華捂著心口,忍不住又灌了口茶,緩解喉嚨的乾燥。
永王應是看上謝玉嬛了吧?否則,怎會在這裡偷偷召見?
倒是沒想到,那謝玉嬛平日裡瞧著兔子般乖巧溫馴,背地裡不止跟梁靖糾纏不清,竟還勾搭上了永王。這些男人的眼光也真是古怪,魏州城這樣多的名門毓秀,謝玉嬛縱容貌出挑,卻不過是個外室女,怎就勾得人前仆後繼?
梁靖鬼迷心竅就罷了,畢竟軍中沒什麼女子,被暫時勾著也不算什麼。
永王卻是見慣宮廷妃嬪麗色,京城裡那麼些公侯權貴之女,他本該目光極挑剔才是。
如今竟被謝玉嬛勾動溫柔,可見那姑娘絕非善類!
沈柔華心中憤憤不平,一條錦帕險些揉碎,瞧見外麵馮氏和玉嬛在仆從環繞下登船而去,忽而冷笑起來。
既是如此,便須順水推舟。
幫著永王將謝玉嬛吃到嘴裡,梁靖還能奈何?屆時她仍能嫁入梁家,在這魏州地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安享富貴尊榮。
那謝玉嬛縱進了王府,不止有正妃壓著,兩位側妃也都是世家嫡女,她未必能得意。
這般想著,剛才心裡憋著的那口氣稍微順了點,剩下的便是相機行事,在永王擺駕回京之前,幫他一把了。
沈柔華如意算盤打得劈啪亂響,傍晚時聽說玉嬛母女回城,便也驅車回府。
誰知回府後還沒睡個安穩覺,隔日晌午,便迎來一道晴天霹靂。
……
當日梁靖跟老侯爺說定後,老侯爺便將梁元紹叫到了跟前。
自十餘年前韓太師的案子上父子分歧,這些年兩人間便總有隔閡。當時梁侯爺本欲幫幫太師,梁元輔兄弟卻怕家族受累,暗地裡跟蕭家串通,置父輩情誼於不顧。侯爺得知此事,氣得大病一場,然木已成舟,他畢竟扛著府中百餘條性命,已無力挽回。
那之後侯爺病弱,迅速衰暮,懶得再問爭鬥的事,侯府事務也都交到了梁元輔手裡。
梁元輔身任都督之職,野心驅使下謀權謀利,很快忘了舊事。
相較之下,梁元紹還有那麼點良心,見父親病弱消沉,心裡存了點歉意。
這歉意藏了十餘年,老侯爺始終不提,他便無從吐露。
父子倆雖同在一座府邸,卻隔著道紗屏般,甚少促膝深談。
這回老侯爺便是拿舊日的事當話茬,說梁靖對那沈柔華無意,中意的是謝家女兒。梁元紹從前趨利避害是為侯府著想,事隔多年,他也不計較。但這是關乎梁靖終身的大事,沈柔華和謝玉嬛之間,也不是關乎生死興衰的選擇,梁元紹不該為那點蠅頭微利,斷送梁靖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