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之日, 不止衙署休沐,各處書院也都開了門, 由著少年們外出登高, 兜風會友。
梁章今年考秋闈, 中了桂榜,雖說是托賴了家族蔭蔽, 到底也是有些才學。梁家不求他像梁靖那般爭光, 能不拖後腿叫人笑話就已是燒高香了, 是以梁章考中後, 老侯爺和梁元紹兄弟都格外高興,這幾日都沒拘著他。
本該高興的事,梁章卻沒多大興致。
惦記了兩三年的姑娘,沒能求娶得手, 反要做自家嫂子,梁章縱然想得開, 也覺鬱鬱。
得知這消息的那陣子,他都埋頭在書院, 儘力不去想這些, 前所未有的刻苦。
如今秋闈考完, 沒什麼擔子壓著,見府裡籌備納吉納征的事, 心裡到底有點難受, 今日雖有許多好友相邀, 卻也沒興致去湊熱鬨, 便徑直來了彆苑,等著後晌招待親友。這會兒宴席沒開,他閒著無事,索性上燕子嶺解悶。
——避開了道觀那邊的如湧人潮,隻往背風僻靜處溜達。
原以為碰不到幾個人,誰知他沿山道亂逛了半天,竟瞧見了熟悉的窈窕身姿。
謝玉嬛?梁章瞧著那身影,正好玉嬛往這邊望過來,遠遠撞上。
他心裡先是一喜,繼而一悲。
碰見將來的嫂子,有什麼可歡喜的?
他伸手捶了捶腦袋,在原地站了片刻,卻還是忍不住看那邊,這一瞧,就覺出不對勁了。玉嬛跟那秦春羅並肩走在山路,隨行的丫鬟仆婦全都留在後麵,沒人跟著。
秦驍刺殺謝鴻的案子鬨得沸沸揚揚,那倆姑娘怎湊到一起了?
以玉嬛那性情,平白無故的哪會丟下隨從,跟仇家之女同行?且看她走路時左顧右盼,似有憂慮顧忌,秦春羅則時時回頭,似是盯梢一般,顯然蹊蹺。他瞧了半天,那邊玉嬛原本埋首前行,卻趁秦春羅不備,往這邊瞧過來,迅速朝他招手,在秦春羅察覺前,又趕緊將手藏回去。
梁章哪還能坐視不管?理了理衣裳,狀若無事般,迎著兩人走去。
……
山道上,秦春羅朝山頂悶頭走了半天,因有股氣憋著,也不覺得累,隻死死盯著玉嬛,怕她暗地裡搗鬼。碰到梁章迎麵走來,她那眼神更是刀鋒般警告過來,仿佛玉嬛多說半句話,她就要叫季文鴛命喪當場似的。
玉嬛麵色無波,見梁章打招呼,便如常行禮,“三公子。”
“去散心啊?”梁章問得漫不經心,手裡擺弄著隨手折來當劍玩的帶刺荊棘。
玉嬛也隻垂眸道:“嗯,隨便走走。”說完,見秦春羅遞來眼色,便乖覺跟著,卻在跟梁章擦肩而過時,噯喲一聲。
回過頭,果然梁章的荊棘倒刺勾在了她的裙角,絆住腳步。
梁章似慌張歉然,也沒看她,趕緊蹲身幫她解,連聲說對不住。
玉嬛也俯身,口中道:“不礙事,我自己來。”卻在湊近梁章耳邊時,迅速低聲道:“救下文鴛,彆打草驚蛇。”
很低的聲音,清晰送進梁章耳中,卻沒讓秦春羅瞧出半點異樣——
她到底是戀慕梁章的,這會兒雖提防玉嬛,耳朵裡聽到的卻隻有梁章道歉關懷的話。這陣子梁謝兩家議親,秦春羅自然聽說過,知道玉嬛要嫁給梁靖,也看得出跟前兩人的彆扭,心裡妒忌含怒,恨不得此刻將玉嬛推下山坡。
好在梁章侯府出身,有意避嫌,取開裙角後便迅速走了。
秦春羅放了心,帶著玉嬛仍舊往山巔走。
擦肩而過,波紋不驚,玉嬛心中懸著的石頭卻落了地,腳步也放慢了些。
從此處到山頂,要經過一段陡坡,一側峭壁危懸,一側斷崖陡峭,雖修了路,卻危險得很。且在那陡坡之前,還有處山坳,因附近人少,又被擋著視線,十分隱蔽。
玉嬛不信秦春羅真會帶她去山頂,多半要在那兩處耍心眼。這倒很像秦春羅的行事,自以為隱蔽,實則不難猜。
隻是,秦春羅怎會在季文鴛那裡埋伏人手?
季文鴛性子活潑仗義,甚少傷春悲秋,今日那般情形,必定是藏了極重的心事。秦春羅沒本事把文鴛拐過去,再來要挾她,這背後怕是有旁人指點。
玉嬛暗自琢磨著,不時回身瞧著季文鴛。
偷偷看了好幾回,等梁章靠近她,懸著的心才算放下。跟著秦春羅走到那隱蔽山坳,便頓住腳步,隨口道:“走不動了,咱在這兒歇歇成麼?”
秦春羅當即回過身,道:“你想反悔?”
“反悔又如何?”玉嬛站在她兩三步開外,撫著衣袖,曼聲道:“走得夠遠了,這附近也沒旁人在,秦春羅,有話咱們挑明了說。先前在梭子嶺的事,是你父親蓄謀刺殺,我沒去找麻煩,已是客氣的,你這般折騰又是何必?”
“何必?”秦春羅嗤笑了下,盯著玉嬛,笑聲漸而放肆。
“我爹判了絞刑!我母女倆如今受人白眼指點,前路全都斷了,你竟然問我何必?謝玉嬛,我沒本事動你父親,難道還不能碰你!”這話是那日沈柔華曾說過的,秦春羅深以為然,全然不假思索,隻厲聲道:“今日便叫你嘗嘗,失了最要緊的東西,受人指點嘲諷,是怎樣的滋味!“
說罷,便自袖中抽出一串銅鈴,猛力搖了搖。
銅鈴聲音清脆,隨風散開,不等玉嬛開口,便有三個粗壯男人從周遭半人高的茅草叢裡探頭,徑直往玉嬛這邊圍攏過來。
幾個男人長得身高腿長,凶神惡煞地圍攏過來,踩得茅草亂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