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隻剩兩人對坐,沈柔華臉上客氣的笑容尚未收起,玉嬛的目光便先冷淡了下來,曼聲道:“今日特地請你過來,其實是為了我婆婆的事。沈姑娘,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黑白分明的眸子盯過去,隱藏鋒銳光芒,“先前我在京城,你沒少去棲霞閣拜望吧?”
棲霞閣是梁靖母親薛氏的住處,沈柔華先前不死心,確實去過許多回。
她自笑了下,不慌不忙,“是又如何?夫人看重我,時常請我過去陪伴說話,難道有錯?”
陪著解悶說話當然沒錯,但說些什麼,便值得商榷了。
玉嬛回身,自旁邊的木盒中取出一摞紙來,放在桌上輕輕撫平,而後推到沈柔華跟前,“這裡頭是些供詞,上麵幾個人沈姑娘或許認識。先瞧瞧吧。”
沈柔華詫然打量她一眼,扯過來掃了幾眼。
這一瞧,她原本端方溫婉的臉色就立時變了——連著數張紙箋,上頭詳細寫了去歲秦春羅遇刺身亡的事,細枝末節都理得清清楚楚,再往後則是幾份供詞,而那幾個人……沈柔華臉色驟變,遽然看向玉嬛,“哪來的!”
“做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何況你不夠狠,並沒斬儘殺絕。”
“你……”沈柔華聲音微顫,“早就知道?”
“之前隻是猜測,後來查證後才敢相信,沈姑娘——”玉嬛挑眉,聲音帶了嘲諷,“真是看不出來,秦春羅對你那樣信賴,你不止借她這鈍刀殺人,連她的口都要滅掉。果真是姐妹一場,利用得徹頭徹尾。”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如春雷在沈柔華腦子裡轟然炸響。
最初殺掉秦春羅、讓替死鬼扛了事情的時候,她也曾擔心過,害怕被人挖出實情,那幾日睡得夠不安穩。後來事情無聲無息,她也就漸漸鬆了警惕,到如今,幾乎都拋之腦後。而此刻,這摞紙驟然出現,將諸般偽裝儘數撕裂,亦勾起當時的恐懼,洶湧而來。
沈柔華嗓子裡冒煙似的,看著玉嬛,心念電轉。
玉嬛隻提醒道:“那幾個人前幾日不見蹤影,你也沒察覺吧?人證物證都已理清,送到衙署去,自然能判得清楚分明。咱們魏州城最溫婉賢良的大美人,竟有這般手腕和心腸,說出去誰信呢。”
“不!”沈柔華下意識搖頭,“秦春羅與你有仇,你沒必要插手。”
“原本沒必要,誰叫你貪得無厭?我婆婆那裡,你沒少拿這事做文章吧?拿著秦春羅的死做幌子,一盆盆的臟水往我身上潑,指望婆婆對我生出罅隙,叫我不得安寧。提起秦春羅的時候,你都沒覺得心虛?”
“我……”沈柔華的臉色,已是煞白。
玉嬛遂站起身來,衣袖帶起幾張紙箋飄落在地,“這事鬨到衙署,你猜會如何判?屆時你聲名掃地,京城的蕭家必然知道。那般門第,本就對兒媳挑剔,若聽聞你心腸如此歹毒,會作何反應?聘禮都下了,到時若人家反悔退親,那可真就……”
她拉長了聲音,故意“嘖”的一聲,似頗期待那情形。
沈柔華的臉色卻已難看到了極致。
當初跟梁家的事,雖做得明顯,到底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後來雖戛然而止,薛氏仍舊如常待她親熱,她也還能傲然走在魏州。可若蕭家真的退親,那便是大張旗鼓地告訴魏州眾人,她沈柔華攀高枝不成,反被嫌棄。
且此事若鬨出去,她苦心經營這麼些年的名聲,便會毀於一旦。
沈柔華的手不自覺地攥緊。
第一回輸的時候,她還能重整旗鼓,找個比梁靖門第更高、更有前途的人來重拾傲氣。可若這回敗了,不止顏麵儘失、前路斷送,往後她在魏州更是寸步難行。
人證物證都在對方手裡,連前因後果都清楚得很,玉嬛沒那本事,背後怕是有老夫人和梁靖撐腰。而那兩位……一位是享儘榮華的侯夫人,跟老狐狸似的,一位是大理寺提拔上去的,目光如鷹。
這樣兩個人,彆說是她,就是整個沈家上下,怕是都沒人能應付。
像是脖頸被人卡住,沈柔華覺得呼吸都難了許多。
好半晌,她才抬起頭,唇色蒼白如紙,“你……想怎樣?”
玉嬛回身瞧著她,笑意斂儘,“解鈴還須係鈴人,我隻要婆媳和睦,你知道該怎麼做。”
能怎麼做呢?無非是將從前潑出去的臟水收回來,令薛氏對玉嬛改觀罷了。好在薛氏耳根子軟,又容易偏聽偏信,這事不算太難。不過如此一來,栽贓不成,自食其言,難免要在薛氏跟前落一通埋怨。
沈柔華沉默片刻,才低聲道:“好。”
“三日為限。若做得不好,這東西便得進衙門,孰輕孰重,沈姑娘自己掂量吧。”玉嬛說罷,揚聲叫石榴進來,將那幾張紙儘數收起,而後吩咐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