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夫人一生榮華, 在外總是眾星捧月般,到了私底下,倒是更愛清靜。內間裡除了兩位信重的仆婦和四個大丫鬟,旁人也不許輕易進來, 這會兒簾帳長垂, 檀香嫋嫋,裡外都格外安靜。
這般情形令人心神愜意, 老夫人盤腿坐在羅漢床上, 便似祖孫間家常閒話。
“蕭敬宗有個侄子叫蕭琅,外頭傳聞是個文武兼備的才俊, 今年已二十四了, 始終都沒娶妻。沈家打聽得蕭家為這事著急, 便尋了人說和,一來二去, 就成了。那蕭琅的名字我也聽人說起過, 進士高中後選了韓林, 如今又在吏部當差, 前途無量呢。”
這般高高捧起來, 必是要有轉折的。
玉嬛剝著核桃慢慢吃,莞爾笑道:“沈家自認為是撿到寶了?”
“可不是。年初時沈夫人親自往京城走了兩遭, 上個月送了聘禮,婚事也不遠了。”
“若果真如此, 還真是便宜了她, 那般歹毒的心腸, 卻尋得如意歸宿。”玉嬛湊近些,眨了眨眼睛,“世上的便宜事不多,沈姑娘積的善緣不夠,未必有那福氣。對不對?”
老夫人笑而頷首,“蕭琅跟咱們晏平不同,晏平拖到二十歲才說親事,是他存心曆練,在軍中耽擱了幾年。蕭家卻是幾年前就操辦起這事了,蕭琅在外的名聲也不壞,若真是如意歸宿,京城裡那麼多出挑的女子,能輪得到她麼?”
話說到這裡,玉嬛倒是靈機一動。
“難道是那蕭琅……”
老夫人說得隱晦,“京城裡沒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自然是有緣故的。”
玉嬛愣了下,旋即明白過來。她前世對兩位蕭貴妃格外留意,對她們的家事也稍知一二,蕭夫人固然算不上多和氣,卻也不是愛刁難人的,膝下另外兩個兒子娶了親,也都頗和睦。唯有蕭琅拖到如今,要不是眼光太高守身自持,便是有不為女家所喜的隱疾。
蕭琅體貌端正,沒見病弱之態,莫不是……有些獨特的癖好?
這個念頭冒出來,玉嬛自己先驚了下,下意識抬眸看向對麵。
梁老夫人像是能洞察她的心事,自啜了口茶笑道:“沈家在京城沒幾個親眷,縱然跟長公主結了親,那位權衡利弊,未必肯說這些隱情。不過這也是沈家咎由自取,成天想著攀高枝,上躥下跳地算計,瞧見好處便沒頭沒腦地衝上去,如今反被聰明所誤,也是自找的了。”
這話多少有幾分警醒的意思,玉嬛便點了點頭。
“福兮禍所倚,沈家隻盯著蕭家的煊赫名聲,等真的嫁過去,誰知道會怎樣呢。先前沈姑娘還處心積慮地往我身上潑臟水,到如今都……”她頓了下,有點征詢的意思,“我明日想請她過來喝杯茶,祖母覺得如何?”
老夫人一語點破,“清算舊賬嗎?”
“總不能任由她挑撥完了,逍遙離去吧?”
梁老夫人笑了下,“好,我親自叫人去請。”
……
老夫人的請帖遞出去,沈柔華果然如約而至——即便兩家鬨得有些不愉快,沈柔華也另攀了高枝,在這魏州城裡,沈家有求於梁家的還是很多,鬨僵了沒什麼好處。
半年沒見,沈柔華端方如舊。
搖曳的長裙垂落至腳踝,底下的繡鞋上嵌著兩粒渾圓的珍珠,腰間綴著美玉金環,行動間環佩叮當。她緩緩步入廳中,見偌大的廳裡唯有玉嬛獨自坐著,旁邊丫鬟仆婦成群,甚感意外,“怎麼是你?”
玉嬛笑而起身,“祖母身子不大舒服,叫我過來陪客。沈姑娘,請坐吧。”
她年紀比沈柔華小,身量卻沒差多少,成婚後發髻盤起來,窈窕纖秀,更增韻致。說話間,旁邊仆婦便乖覺地奉上清茶果盤,見玉嬛示意退出去,便魚貫而出,隻剩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金鐘守在門口。
沈柔華愣了下,心中意外之極,旋即騰起隱隱的惱怒。
梁老夫人身上有誥命,身份在這魏州城裡格外尊貴,沈柔華這回過來,便是做好了拜見長輩的準備。誰知如今,卻是玉嬛擺出梁家少夫人的姿態,在這裡款款招待。
她心裡不大舒服,便隻笑了笑,“既是身體抱恙,我該過去瞧瞧才是。”
“祖母歇息呢,不便見客,不過今日原本是我找沈姑娘有事,祖母怕請不動,才親自下帖的。”玉嬛已然坐回椅中,目光微抬,瞧見沈柔華身後的兩位仆從,便道:“有幾句話想單獨說,方便麼?”
說話間,目光有意無意地瞟向門口。
門口站著金鐘,是老夫人身邊最體麵的丫鬟,綾羅在身,不卑不亢。
她既在此處,那便是梁老夫人的意思了,沈柔華無法,便叫仆從暫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