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玉嬛醒來時, 身子陷在厚軟的香帳錦被裡,滿心隻覺慵懶。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天尚未明, 梁靖的胸膛近在眼前,緊實賁張, 溝壑分明。他的手臂一隻在她頸下枕著, 另一隻還搭在她腰間,一如平常擁著她睡醒時的姿勢。
身體微微覺得酸痛, 倒也不難忍受——梁靖總算有點良心,雖克製自持了月餘,昨晚並不曾過於折騰她,回來後又尋溫水沐浴,將那滿身酸痛散開, 再睡一覺, 便隻剩兩三分了。而此刻閉眼,除了情動嬌羞,便是那極美的夜色。
郊野曠然, 夜風溫柔,她倚靠在梁靖懷裡,幕天席地, 抬眼是漫天星辰。
極美的夏夜, 自得知身世後, 她已許久沒那等閒適心情去賞玩夜景。卻未料有枕邊人陪伴在身側, 會是那樣愜意美好的景致, 與她從前看過的夜色都截然不同。哪怕隻是背後多了個倚靠的胸膛,這世間的許多景致便添了繾綣,彆有滋味。
那是前世今生獨自前行時,從未有過的踏實溫暖。
她唇角動了動,閉了眼睛,將額抵在梁靖胸膛。
迷糊入睡,酣然一夢醒來,外麵早已是日頭高升,明晃晃的陽光自窗隙裡漏進來,隔著兩層薄紗幃帳,都覺溫暖明亮。
玉嬛眯了眯眼,睡得心滿意足,扭頭便見枕邊空蕩蕩的,梁靖早已不見蹤影。她伸個懶腰,擁被坐了會兒,下榻叫人進來伺候梳洗,走到外間桌邊,卻見茶盤旁邊放著精致食盒,抽開一瞧,裡頭是幾樣點心,餘溫尚存。
這是……
她心中詫然,遂叫石榴過來,“今早去買點心了?”
“是五珍齋那邊送來的,說是大人今早途徑,看到有熱騰騰的點心出屜,便選了幾樣讓人掐著時辰送來。”石榴倒了溫水給她漱口,自笑道:“他算得還真是準,這點心來得不早不晚,就等著你起身時吃,剛好呢。”
“是麼。”玉嬛嘀咕,眼中也漾起笑意。
倒真是沒想到,梁靖瞧著在軍中練得粗豪沉厲,竟也會這樣細心。
而細心的梁靖此刻正在東宮的臨風台,陪在太子和景明帝旁邊,慢慢稟報近來東宮經受的幾件大事。台上有亭,中間桌案整齊,上麵擺了糕點果脯,懷王爺盤膝坐在蒲團上,一麵聽他君臣對答,一麵慢慢地喝茶,眼底藏了隱晦笑意。
——今晨他原打算出城一趟,臨出門時卻被景明帝召入宮中,讓他陪著來東宮瞧瞧。
兄弟倆也沒聲張,因天氣甚好,隻帶了數名隨從徒步走過來,到得這邊,左右春坊各司其職,太子正跟梁靖商議一件這幾日朝中緊鑼密鼓辦的事。景明帝那神情倒像微服私訪似的,站在門外,也不叫人行禮出聲,靜悄悄聽了半天,頻頻頷首。
等裡麵兩人商議出眉目,他才進去指點,甚為滿意。
過後,一群人便往這臨風台來,促膝奉茶,慢談國事。
臨風台在東宮北角,樓台高築,殿宇軒昂,因地勢頗高,也成了不錯的觀景之處,坐在上麵,可臨清風而俯瞰周遭景致。如今的太子性格穩重端方,大半精力都放在朝政大事上,議事也都是在左右春坊,甚少有閒情逸致來這裡。
景明帝當初做太子時,卻極愛這座高台,平常得空時,總愛來坐著喝杯茶。
而那時候,陪在身邊談論朝政天下、品評文章翰墨的,都是韓太師。
這些年景明帝藏了心結,偶爾來東宮時,對這座臨風台也都避而遠之,如今重溫舊景,昔日的情形便浮現起來。彼時的雄心壯誌、意氣風發,在如今回想,竟是令人懷念。
景明帝心中暗自歎息,等太子和梁靖都走了,隻留懷王陪伴在側。
香茗一杯,清風半縷,在金殿玉宇間彆有趣致。
兄弟倆心意相通,早年又常在這裡聽韓太師談論古今,懷王瞧著景明帝的神情,哪能不知他今日重回舊地的心思?手裡的茶盞溫熱,他慢慢把玩,忽而開口,語氣雲淡風輕,“皇兄懷念故人了吧?”
懷念的豈止是故人?
景明帝垂首而坐,自哂般笑了笑。
“十多年啊,就這麼過去了。”他抬起頭,望著熟悉的翹角飛簷,麵上初露老態,眼底卻有微亮的光芒——十多年前,他還是三十餘歲正當盛年,也曾像如今的太子和梁靖般,懷著整肅朝堂的抱負,誓要扭轉世家對皇權的裹挾。然而數年籌謀,真到了那個時候,卻是落了下風,不得不割舍太師以平世家的威脅。
那之後步步退讓,恍惚之間,竟已是十餘年之久。
對麵懷王也歎了口氣,“若太師還在,見皇兄如今這模樣,怕會扼腕歎息,忠言力勸。”
這話說得直白,景明帝卻不以為忤,隻沉聲道:“失望又能如何?世家羽翼太豐,朕無力翦除,若再來場那樣的風浪,朝堂不寧,四方難安,君臣離心後惹得彆國覬覦出兵,屆時戰亂橫生,苦的是天下百姓。”
懷王笑而搖頭。
如今的局麵,百姓被世家盤剝,朝廷新政難以推行,難道不苦麼?但這種話說也無用,比起百姓,景明帝最在乎的唯有皇權穩定。
遂將景明帝茶杯斟滿,徐徐道:“其實皇兄比臣弟更明白,這事如同化了膿的爛瘡,哪怕刮骨,也得忍痛剜除。五十而知天命,事在人為,皇兄又何必瞻前顧後?太子未必有皇兄當年的謀略,卻也有群臣輔佐,那時世家獨霸朝堂,如今的寒門士子卻也占了一席之地。何況,太子身邊還有梁靖那樣的人。我瞧著,武安侯經了當年的事,也未必會袖手旁觀。”
景明帝搖頭,“道理朕自然明白,隻是風浪太甚,怕是會動搖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