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說,讓我先在家裡玩,等她把事情忙完就能來接我啦奶奶。”
顧老太還沒說啥,其他人先笑了,“哎喲這丫頭,說話一板一眼的,真跟她媽一樣啊。”
彬彬有禮,口齒伶俐的孩子,大人們都喜歡跟她聊天,問她媽媽在忙啥,接她去住哪兒,戶口還在牛屎溝不。
“憨厚老實”的幺妹當然是不會說買房子的事呀,就跟她們東拉西扯,說些吃的玩的,反正問媽媽工資就說不知道……當然,她也不知道。
話說,在昨晚之前,她對錢都沒啥概念,隻知道“大團結”是很多,三分錢能買一支奶油冰棍,兩分錢的是糖水冰。
正說著,顧家大門開了,出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胡子拉碴,憔悴得不行。
“長腿叔叔!”
顧學章扯了扯嘴角,“媽,你鍋糊了。”
“哎喲!”顧老太把扁擔一扔,撒腿就往灶房跑,她鍋裡還蒸著大白米飯呢,兒子好容易回來一趟。
幺妹眨巴眨巴大眼睛,想起媽媽宿舍裡的大包裹,突然小
聲道:“叔叔,我告訴你個秘密。”
男人挑眉,一把將她抱起來,掂了掂,“重了三斤,不錯。”以前是個白胖的矮冬瓜,現在終於長高點了。
幺妹咯吱咯吱笑,忽然抱著他脖子,扒到他耳朵旁,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叔叔,謝謝你送我的裙子。”
顧三挑眉,可據他所知,她沒穿啊。
“我媽媽說啦,不是我們的東西不能要噠,我媽媽會把大包裹還給你喲。”
顧三腮幫子一緊,隻覺挫敗無比。
***
他這次回來,其實是有原因的。
上次跟黃柔表明心跡後,他冷靜下來覺著自己太魯莽了,本來是想正正經經介紹自己,讓她知道現在的他夠格喜歡她了,誰知那晚的言行,活脫脫還是一不學無術的愣頭青!他往死裡想過無數遍的台詞,居然一句也沒用上。
所以,他沒有再窮追不舍,打算給她時間認真考慮一下。誰知剛回部隊,就接到緊急通知,出去執行任務一去就是大半年,全封閉式的臥底任務,決不能同外界通信的。
這孩子的生日禮物,還是他提前拜托戰友的。
等任務結束,歸隊後第一時間他就給領導打報告,申請結婚。到他這個級彆的軍官,結婚談對象哪怕是離婚,都得組織認可,批準才行。
所以,等待組織回函的時間裡,他又給二哥來了封信,知道母女倆壓根沒接受他的禮物,黃柔還調大河口去了。
也好,到時候隨軍就更方便了。
他甚至都已經想好家屬隨軍後,以他的級彆能分到多大的房子,能給幺妹安排個什麼樣的房間,什麼樣的學校,以及黃柔的工作怎麼解決。
她喜歡教書,那就讓她繼續當老師吧。
然而,三天前,領導的回函給他潑了一頭冷水,透心涼。
經調查核實,黃柔的父親係北京“2.30”特重大貪腐案服刑人員。
當年的“2.30”貪腐案,他也是有印象的。因為這是自建國以來發生的數額最大、職權最高的,還上了日報。他記得,他叫黃奇。那時候他剛上五年級,老師還讓他上台,大聲的,慷慨激昂的朗讀報紙內容,全班還展開一場隔空□□大會,批評黃奇的貪汙腐化喪心病狂,甚至還寫過作文
。
這次調查的打擊是雙份的。
第一,他絕對想不到,他有一天會喜歡上曾經批判過的大貪汙犯的女兒。對於眼裡揉不得沙子的顧三來說,這無異於吃了兩個大大的耳光,這臉打得太響,也太疼了。
第二,有這層關係在,組織上是絕對不會同意他和黃柔結婚的。政治問題是不可饒恕,也不可避免的原則性問題。
“小顧啊,本來這事應該保密,父母犯法與兒女無乾,組織上的原則是不能泄露的,可我們怕你不理解,隻能實話實說。現在的適齡女青年那麼多,思想覺悟高的,家世清白的也不少,你看中哪個隨便說,我們保證批,以最快速度批準。”
可顧三哪裡聽得進去?
他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不斷建功不斷提升,他要的是思想覺悟高的女青年嗎?他要的是自己喜歡了這麼多年的女人!不是誰都能替代的女人!他要的是能跟她平起平坐能配得上她的顧學章,而不是什麼狗屁的識時務!
“你看,咱們文工團的幾十號小姑娘,能歌尚舞的,還有醫療隊,女醫生女護士也不少,都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賢妻良母人選,咱們組織上肯定優先給你解決。”
“要還看不上的話,過幾天跟駐地機關單位還有聯誼活動,你把要求具體的說一說,我先打個招呼把人挑出來,到時你重點接觸一下,總有能看上的。”就是皇帝選妃也就這檔次吧?
“領導,這事就沒回還的餘地?”
領導巴拉巴拉說了半天,沒成想他還揪著上一個不放呢,也給氣笑了,“你小子一根筋啊!”
隨即,虎著臉道:“顧學章同誌,政治問題是原則性問題,作為軍人你應該清楚。”
顧三雙腿並攏,“是!”
頓了頓,他又問:“多謝領導好意,我對彆的女同誌沒興趣,您能不能幫忙問問組織,我怎樣才能跟她結婚?”
“嘿,你小子是聾了還是聾了?老子說這麼多你還揪著不放,這叫黃柔的到底是什麼人,讓你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他拿起調查回函,看了一眼,“還是個帶娃寡婦,你說你圖啥?”
顧三低著頭,他真不在意她有娃沒娃。因為他知道,這都怪他自己:怪他當年太渺小太
卑微,不敢大膽表白心意,他憑什麼要求彆人等著他,為他守身如玉終身不嫁?
這不耍無賴嘛!
更何況,幾次接觸下來,那孩子她教得挺好的,隻要能留住她的心,他也不介意當後爸。
他圖啥?
就是圖喜歡這個人吧,喜歡到午夜夢回都是她,短短的幾次接觸都能讓他回味這麼多年,從此,他眼裡再入不了彆的女人。
被領導趕出門後,他跟許多沒啥文化根底,又不怎麼熟稔人情世故的大老粗一樣,被戰友支了不少昏招。他現在所在的部隊,老政委跟他有類似經曆,當年看中一資本主義小姐,全靠頭鐵對抗,最終娶到了意中人。戰友讓他去找那位老政委試試,看能不能看在他們也算“同為天涯淪落人”的份上,幫他說兩句好話。
昏招就是昏招。
他提著一網兜水果敲開政委的門,還沒等把話說完呢,就被人給一把扔出家門了!
直到現在,他也沒想明白,老政委到底發的是哪門子的火。因為第二天,直屬領導把他叫去,又給罵了頓狗血淋頭,說他作風不正,儘琢磨歪門邪道,軍人的臉都讓他丟光了。
他本來也不是什麼文化人,又刀尖上舔血多年,脾氣自然好不到哪兒去,莫名其妙被罵了兩次,脾氣一上來,就跟領導吵了幾句。
得,領導氣得臉紅脖子粗,吵又沒他聲音大,打又打不過,隻能罰他負重十公裡,心想跑跑散散火氣他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
誰知跑完十公裡,顧三他又來找領導了,彆的也不多說,問題隻有一個,他想娶黃柔,組織要他怎麼做才能同意?
“有本事你退伍吧,滾回家種地去!到時候就是娶個犯罪分子組織也不管!”領導氣衝衝,脫口而出。
誰知顧三卻沉吟片刻,拳頭緊握,手背上青筋暴起:“退伍能行?”
領導真是讓他氣死了,揪著他的耳朵罵:“你是不是傻,你這樣的年紀當上副團,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緣你給我說退伍?想退伍,除非從我屍體上踩著過去!”
老領導一輩子隻有一個閨女,對這個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兵,那是相當的喜歡,相當的看重,就跟自個兒親兒子似的。眼看著“兒子”再努力一把
就要更上一層樓,上的還是大部分人終其一生也到不了的平台,他怎麼能同意?
“少給老子放屁,滾回去想想,想清楚再來見我!”讓他回去見識見識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他才知道珍惜現在擁有的。
於是,本該全年無休的顧學章,他又回家了。
最近兩年回家回得如此頻繁,就連顧老太也覺著不對勁了,暗地裡問過他是不是任務不重,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領導給放假。
“叔叔你的思想開小差啦。”
“哦?”顧三回神,把幺妹架在自己脖子上,彎著腰進了家門,“聽說你喜歡吃橘子罐頭?”
幺妹看著他拉開軍綠色大包包,裡頭許許多多金黃色的罐頭,全都是小地精最喜歡的!
她隻顧著點頭了,哪裡管他從哪兒聽來的,“謝謝叔叔,我不貪心我隻要一牙,哦不,兩牙,還有姐姐,要三牙就行啦!”
顧三點點她鼻子,“全是你的。”
可這麼多也太多了吧?她可是聰明的地精寶寶,媽媽說啦,彆人突然對你很好,給你很多好東西的話,一定是有什麼事要幫忙噠,這樣的東西不能亂拿。
幺妹雙手叉腰,一副“本寶寶早已看透你”的表情:“叔叔,你又要我乾啥?”
顧三摸了摸鼻子,上次是賄賂,這次是真專程給她買的,沒啥目的。
“送你吃,你就幫我說幾句好話,行不行?”他一麵說,一麵擰開蓋子,用乾淨筷子挑起一牙橘子。
幺妹不爭氣的咽口水,竭力控製自己的眼神,可那久違的甜絲絲香噴噴的味道,她還隻是個三百歲的寶寶啊,她做不到啊,她快要被饞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