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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娣你彆嚇到你妹。”崔老太還是疼惜幺妹,“趕緊玩兒你的去,我們商量事兒。”

親了親她的額頭,崔老太放她下地,唉聲歎氣。

崔建國崔建黨賣了小半年的吃食,在市煤廠門口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投機倒把分子”,平時有自行車,遠遠的瞧見治安隊的過來,跨上車就跑。待得久了,哪兒有條道,哪兒有個坡他們一清二楚,抄小路跑得比治安隊還快,自然沒出事……直到今兒之前。

今兒輪到崔建國出攤,天還沒亮他就蹬著自行車,馱著一對大竹籃就出門了。為了方便馱運,他們專門用竹篾編製了一對馬鞍型竹籃,架在自行車後座上,牢牢的綁緊,左右對稱,裝的東西重量差不多,受力均勻,騎的時候就不偏不倚。

一筐蘿卜糕,一筐炸饅頭片,已經打出招牌來了,每天下午四點之前準能到家,還能去自留地鼓搗鼓搗莊稼。

誰知今兒天都黑了,崔建國還沒回來,劉惠埋頭在縫紉機上踩著趕工,一直沒發現男人不在。是生產隊下工後,崔老太回來找他商量明兒上顧家幫忙的事,才發現大兒子不在。

幾個男人們最寶貝自行車也不在,馬鞍竹籃也不在,那就是壓根沒回來!

崔老太急了,畢竟,大半年順風順水的沒出過岔子,兒子兒媳們早麻痹大意了,可隻有崔老太,心裡始終繃著那根弦,治安隊可不是吃白飯的!隻要是政策不允許的,那就不是合法的。

她趕緊讓老二出去,給張愛國借來自行車,順著他們常走的小路,一路騎一路喊,既怕他雪天路滑掉山溝溝裡,又怕他被治安隊的抓。

幸好,也是崔建黨機靈,眼見著這麼找不是個辦法,乾脆上隔壁村去。他們天天在煤廠門口,也遇到幾個附近村子的常去擺攤的人,一來二去大家都知道誰家住哪兒了。

找到那賣雞蛋的家,他們家男人也沒回來,女人還哭著告訴他一個晴天霹靂——今兒治安隊和公安聯合執法打擊投機倒把,煤廠門口成了重災區,他們早已埋伏多時,趁著下班的點兒生意最好的時候,給他們一網打儘了!

“沒一個跑脫的!”女人哭哭啼啼沒

了主心骨,一窩八個孩子哭的哭,鬨的鬨,兩間茅草屋在寒風裡搖搖欲墜。

崔建黨腳下虛軟滿頭大汗的趕回家,把打聽到的事兒說了。

女人不識字,沒啥見識,隻知道同村的趕集回來說抓人的事兒,可到底抓哪兒去了,她也說不清。

“娘你可得救救建國,不能讓他吃槍子兒啊!”劉惠話音方落,“啪”一聲左邊臉頰就挨了一耳光。

以前她再怎麼造作輕狂不像話,崔老太都沒碰過她一根手指頭,今兒卻是破天荒頭一次,“滾,烏鴉嘴,我兒子又沒殺人放火,憑啥槍斃他?今兒再敢噴糞就給老娘滾回六甲村去!”

現在的六甲村啥光景?崔家又是啥光景?崔家一個月的收入劉家兩年都掙不來,傻子才回娘家呢!再說了,自從月子裡去鬼門關走了一遭,她對娘家也徹底死心了,她老娘已經讓村裡人帶了好幾次信兒,求她她都不回去!

“阿柔,你見識廣,你幫娘想想辦法,這事怎麼辦?不行咱就上公安局問問去……”

黃柔趕緊搖頭,如果真被逮捕了,那公安局肯定會給生產隊發函,頂多也就這一兩天的事兒,到時候看看對方處理意見再說。

但她也在僥幸的想,萬一他跑了呢?跑得夠快呢?就這麼找上公安局問信兒,不是自投羅網不打自招嗎?

屋裡大人們哭的哭,罵的罵,一片愁雲慘淡。院子裡,幺妹跟她的植物們聊得不亦樂乎。

“你們村明天有喜酒喝啦,能不能給我帶點兒回來?”狗尾草舔了舔嘴角,自從去年那一口糖水後,清水已經滿足不了它了,時不時就跟幺妹要糞水喝,糖水喝,這次更過分,居然要酒喝!

”你不能再亂吃東西啦,你看你葉子都黃了喲。”

狗尾草滿不在乎的晃晃它枯黃的葉子,狗尾草本就是一年生草本,它同時代的夥伴們,族人們,早就死的死,黃的黃,在它這麼大年紀還隻是黃了幾片葉子,已經是非常罕見了!

翡翠蘭不雅的翻個白眼,它看不慣狗尾草這副毫無節製的模樣,它覺著它們雖然是草,雖然壽命沒有人類那麼長,但也要注意養生保健啊。“崔綠真,你奶奶又哭了,你大伯娘也哭了。”

幺妹點頭,豎著

耳朵聽了會兒,“小蘭蘭你知道為什麼嗎?”

相比狗尾草隻會惦記吃吃喝喝,翡翠蘭倒是更像個有智慧的老人,幾乎每一次,它都能聽懂人類的話,能分析事件始末本質,可這一次,它也懵了。

“我大伯被抓走了嗎?”幺妹自言自語,“那明天的喜酒他就喝不了嗎?”

翡翠蘭:“……”重點不是喝喜酒啊喂!

對於覬覦這頓喜酒良久的幺妹,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可惜了”,顧奶奶已經悄悄告訴她,明兒有酥肉和大骨頭,還有甜甜的炸酥餅,讓她叫奶奶伯伯伯娘姐姐們早些去,她給他們留著呢。

“那我們把大伯找回來叭。”

翡翠蘭歎口氣,“聽你家裡人意思,現在還拿不準他是不是被公安抓了呢,去哪兒找?”

幺妹用她的地精靈力探測過,感受不到,說明大伯待的地方一定很遠,“那就讓植物幫我找吧!”

整個牛屎溝的植物都是在她庇護下長大的,比彆的地方多吃了幾倍的陽光雨露,所以都願意幫這個忙,至於其他地方的植物,那就是靠植物與植物之間的利益裙帶關係了。把崔建國名字性彆樣貌特征,尤其是他自行車上馱的馬鞍型籮筐放出去,也就半個小時,消息傳回來了。

崔建國確實是被抓了,但並非陽城市公安局或者下頭區縣街道的派出所,而是公社治安隊的臨時突擊行動,專門針對最近半年被人頻繁反映的本公社社員投機倒把活動,現在也正關在大河口治安隊臨時搭建的牛棚裡,年底了,全縣各公社,公社下各生產隊正在搞一年一度的全民大練兵。

這個“練兵”分兩部分,一是堅定政治站位,歌頌弘揚社會主義政治麵貌的□□賽,要求每個生產隊必須派出五名代表,星期一要到大河口公社參加歌唱比賽,到時候全公社再選出五名代表,到紅星縣參賽。

這是所有人都期待的,無論男女老幼,到了那天,上學的不用上學,種地的不用種地,全都聚集到那兒,就為了看這場歌唱賽。

當然,另一個讓人興奮的,能讓這場比賽成為“盛會”的,就是民兵小分隊□□、教育、改造那些被抓的投機倒把分子現場,能看著那些掙到錢的人在普羅

大眾麵前淪為牛馬,低聲下氣,苦苦哀求,這種變態的,扭曲的快.感,刺激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自從段書記調回北京後,他前腳剛走,大河口公社後腳就尾隨著其他公社,成立了民兵小分隊。這不同於戴紅袖章吆五喝六的治安隊,這是真正的“兵”,因為他們有槍!

上了栓的□□,人手一杆背在身上,對那不聽話的,用槍托子打,砸,實在不聽的,他們有權開槍。

半年前的大河口以經濟建設和農業生產為重心,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充滿勃勃生機的地方。現在的大河口公社,跟其他任何一個以階級鬥爭為主線的公社沒有任何區彆。本來小學生和中學生們都不用再學工學農了,段書記放話,“學生就得學書本,書本學完自會優勝劣汰,把學生們分流到各行各業,到時候多的是農民,是工人,是士兵。”

所以,黃柔調到廠子弟學校一年,每個月隻有兩天時間帶學生去學工,學習成績自然就能抓起來。

可上星期聽說,從下星期二開始,書本知識隻能學半天,剩下半天必須讓學生接受勞動,讓他們體會農民群眾和工人老大哥的生活……得,更誇張的是,居然有人提倡搞個“紅小兵”,把低年級小學生“武裝”起來!

連黃柔也忍不住破口大罵,這不瞎胡鬨嘛!那麼小的孩子是能種地還是能打戰?還紅小兵呢,咋不組裝“紅大兵”“紅中兵”“紅老兵”,每個年齡段來一隊武裝力量?

當然,她也就隻敢私底下吐槽兩句,該怎麼乾還是得聽領導安排。

而為了完成這場一年一度的“勞動教育”盛會,幾乎每一個公社都在拚了命的抓投機倒把分子。能抓夠的就抓,抓不夠的怎麼辦?為了保證完成任務,有些生產隊隻能抓那些自留地超標的,遊手好閒的,工分數少的,甚至鄰居妯娌看不慣的就去舉報,總能抓到幾個“破口大罵日爹倒娘”現行的婦女!

要是段書記知道,還不得拍著大腿痛呼“糊塗”?!他好不容易調動起來的積極性,又被這些政治運動給澆滅了!

“啥,你大伯在勞教場牛棚?!”崔老太一聽,腿就軟了。

“民兵小分隊可是有槍的,那建國豈不是

……哎喲,娘彆打我,我不亂說了。”劉惠捂著臉,一連“呸呸呸”的自扇耳光。

畢竟,自扇總沒她扇疼。

黃柔攙住婆婆,溫聲道:“娘彆急,先聽孩子把話說完。”

幺妹咽了口口水,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居然有點緊張,比元旦節表演節目還緊張呢!“奶奶,民兵隊要把大伯關到星期一,拉歌會的時候現場勞教。”

“啥?!”

“還勞教?”

那可就不止是崔建國受罪了,還全家一起丟臉,勞教現場要求本人至少兩名直係親屬圍觀,完了回隊上還得做報告,表示接受到了教育,一定痛改前非才行。最關鍵的,如果要勞教,那他搞投機倒把的非法所得還得全部上繳公社!

他們這一年,怎麼說也掙了七八百塊錢,要全部上繳那還得了?!

“你確定你大伯真不會有事?”劉惠還是不放心,勞教除了受罪和丟臉外,隻要不跟民兵隊的唱反調,人家讓乾嘛就乾嘛,倒也至少沒有生命危險。而勞教時間根據本人表現而定,表現好的十五天就能回家,表現不好,那一兩個月也完全有可能。

幺妹點點頭,怕大家看不見,又道:“真噠。”植物們連公社新書記開會說的話都傳回來了,這次雖然也搞政治運動,但不像紅.衛.兵那麼激進了,以宣傳教育為主。

眾人這才鬆口氣,不知怎麼回事,他們就是信幺妹的話。

“那就好,那……那這……”王二妹覷著婆婆,試探性的開口:“娘,要不這……讓幾個孩子把錢帶上,先去我娘家躲躲?”

畢竟,崔家這大半年賣吃食的收入都還在東屋藏著呢,萬一被民兵隊的搜走,可就白忙活了。

“就是,娘快讓友娣春暉去送錢,我保證再不說喪氣話了。”劉惠也難得的跟王二妹統一戰線。

這次跟去年的賣瓜事件不一樣,那次沒被抓現行,隻要一口咬定沒投機倒把,隻是種給孩子解饞的,治安隊就拿他們沒辦法。可這次是賣東西的時候被抓現行,這種“資本主義行為”是定性的。

所以,來搜家是板上釘釘的。

崔老太擦乾眼淚,沉吟片刻,“不行,姑娘家不能走夜路,兩個半大孩子不在家,這不和尚頭上的虱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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