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到書,顧三把幺妹留在辦公室,他急忙下樓找人,把凡是經由王姓司機押運回來的商品挑選出來,分門彆類各放一間屋,由專人看守。
他也不親自動手,就叫來每一個品類的門市負責人,讓他們一件一件的排查,發現有型號大小、顏色、質量、生產日期、保質期與以前同類產品不一致的,通通挑出來放到一邊。
很快,他發現,每三類產品裡總有兩類是跟以前不一樣的廠家。譬如紅糖罐頭麥乳精,麥乳精在農村地方不好賣,以前進的還沒賣完,所以看不出質量有啥變化,可紅糖卻早變成了雜糖,顏色倒是黑紅,可粗糙多了,渣滓也多,泡出來的水底上總有一層沉澱物,罐頭更不用說,是偷工減料以次充好的重災區!
穿的用的也就罷了,頂多不耐用,讓農民多花點錢罷了,可吃的呢?那可是直接威脅生命,輕則住院,重則有可能喪命的!
顧學章氣得腮幫子鼓動,小琴和劉建國帶著回訪記錄本,小聲問:“還,還念嗎顧主任?”
顧三咬著牙,“念。”
他們用一個下午的時間,把有記錄的買主都回訪了一遍,大多數農民都很樂意退回東西,畢竟錢能一分不少的退到手,還能得到半斤鹽巴的“賠禮”,誰不願意?隻是,遇到脾氣不好的老頭老太,總要罵咧幾句。
幸好兩個小年輕是整個縣社脾氣最好最能忍耐,笑臉最好的,要是派彆人去,事情還沒這麼好辦呢!
隨著他們念的名單,顧三的臉色愈發難看,到最後從鼻子裡冷哼一聲,“蠢貨!”
真真是蠢貨!
他們這叫謀財害命!
但他硬是按下滿心的憤怒,讓人把所有有問題的貨品記錄下來,包括種類、廠家、批號、數量……大家都以為,等待整個縣社的將是一場腥風血雨。
然而,做完這些,顧三忽然又沒動靜了,似乎是忘了這回事,隻是心血來潮盤點了一次貨物似的。
“今天的事,我希望不要有咱們以外的第九個人知道。”他冷冷的瞥了大家一眼,這都是他來到單位後觀察一年發現的,品性正直,口風嚴實的同事,大多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上四十的隻
有一個——三門市部負責人。
“是!”大家齊聲答應,心裡隱隱興奮起來。
所有人都知道,有大事要發生了。
以前,老書記和尤主任把持著整個紅星縣供銷係統,不止商品進貨渠道,連下頭公社分社的人事任免,工資級彆,都是他們倆人說了算。可兩個都是沒念過幾年書的老頭兒,又是當地大家族出來的,裙帶關係盤根錯節,任人唯親,很多新分配來的年輕人,因為沒有關係,又不是本地人,永遠乾最苦最累的活不算,還升遷無望,經常被穿小鞋。
大家心裡能沒意見?
可有意見也沒法,除非你不想要這份養家糊口說出去還響當當的“好工作”!要知道,多少大學生高中生插隊回來都還沒工作呢!這年頭的工作崗位那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供銷社的工作那就是金蘿卜坑,蹲在裡頭傻子才想出去呢!
既然看不見努力的意義,那誰還努力?一個個全都混吃等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反正隻要工資按時發,其他一概不管。遲到早退翹班那是家常便飯,有關係的人能幾個月不露麵,要是有人有異議,那就是“請病假了”。
跟誰請?
跟尤主任請!再說跟誰請有必要告訴你嗎?你是主任還是書記?
紅星縣整個供銷係統,死氣沉沉,混吃等死,歪風邪氣橫行。
可自從空降這位顧副主任後,整個單位的氣氛都不一樣了。顧主任總是能以身作則,每天早到晚走,兢兢業業把工作的事做得滴水不漏,每天誰該做什麼該怎麼做他都安排得妥妥貼貼,讓大家心服口服。
而隨著老書記和“老尤條”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把越來越多的事推給顧學章,讓他有了越來越多的露臉機會,大家對他的能力愈發佩服。都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一邊是老態龍鐘不乾實事任人唯親的老領導,一邊是年輕有為剛正不阿任人唯賢的新領導,大部分年輕人心裡的天平都往顧三這邊偏了。
所以,不用顧三伸出橄欖枝,自然有人主動投誠。
現在,就是他們的投誠第一戰!
幺妹不知道樓下居然做了這麼多動作,隻是乖巧的看著自己的故事書,等書看到一半的時候,叔叔上來叫她回
家了。
一路上,顧三的心情都很平靜,但那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他在樓下停車,幺妹噠噠噠跑上樓,在樓道裡遇見胡家兄妹倆,胡峻手裡提著一桶煤渣,準備去倒垃圾。
“菲菲,胡峻哥哥,你們要來我家吃燉粉條嗎?我媽媽燉噠,超好吃喲!”
菲菲很客氣的拒絕了,“哥哥給我買了饅頭,我們吃饅頭吧。”
她知道黃老師和小綠真都是心好的人,待他們好,可哥哥說不能因為她們好,她就心安理得占她們便宜,吃一頓兩頓是客氣,經常吃那就是沒眼色,貪得無厭!
沒看見綠真不在家的時候,黃老師都不買好菜嗎?連豆腐也舍不得切一塊,一根白菜蘿卜能吃一個星期嘞!
回到家,顧三先把一指寬的紅薯粉條泡發,土豆削好,白菜花菜洗好,臘排骨也用熱水清洗過好幾次,砍成非常小的小段,黃柔才到家。
沒一會兒,爐子上就“撲騰撲騰”冒起了香噴噴的熱氣,整個家裡都是臘排骨的香味。幺妹在房間裡饞得心不在焉,一會兒跑出來問一句,“媽媽熟了沒?”
“可以吃了嗎媽媽?”
“媽媽我能先嘗嘗嗎?”
……
當然,她也不忘把哥哥姐姐吃饅頭的事告訴媽媽,問能不能邀請他們過來一起吃?
黃柔和顧三都是心腸軟和的人,胡家兄妹倆野草似的生長,他們看在眼裡疼在心裡,自然同意。排骨隻有小小一根,是不夠這麼多人吃,可蔬菜多,粉條管夠啊,用辣椒蒜泥打個蘸水,香得能讓人直接吞舌頭。
“哥哥,我媽媽做的飯好吃嗎?”邊吃她還要邊cue一下胡峻。
“好吃。”土豆和花菜燉得又軟又糯,入口即化,哪怕白菜幫子也是甜絲絲的,白菜葉子又鮮又嫩,全都牛屎溝帶來的。
如果不是小綠真去拖他們,兄妹倆現在估計正在啃冷饅頭呢。可現在,熱乎乎香噴噴的大鍋菜,爽滑可口的粉條,還有一人兩段的臘排骨,他覺著心窩熱乎乎的,眼窩子也挺熱的。
他們這兩棵野蠻生長的雜草,終於是有人管他們的。
黃柔少不了要關心幾句,他複習得怎麼樣了,因為後天就小升初考試了。本來是全縣統考,但子弟小學又不歸縣教育
局管,乾脆為了將就他們,全改成陽城市統考,這樣的話試題難度增加不說,競爭壓力也成幾十倍的加大。
“複習得差不多了,隻是作文可能還……”
黃柔給他盛了一碗香噴噴的排骨粉條湯,“作文你不用想太多,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寫,越是去在意條條框框,越不能發揮你的真實水平。”
胡峻,跟大多數男孩子一樣,是作文困難戶,他的數學十次有九次都是滿分,語文差滿分也就差四五分,而那四五分,全丟在作文上。
他是有想象力,可他不善於表達出來,甚至表達出來的“想象力”不是判卷老師能接受和理解的。黃柔因為了解他,所以每次都會手下留情,可全市統考,卷子是要在陽城市批改的,到時候從各縣區調去的改卷老師,就不會對他網開一麵了。
黃柔最擔心的就是這個,“罷了罷了,你彆有壓力,該怎麼寫怎麼寫,儘力就行。”
大河口初中,他閉著眼睛也能上。
吃完飯,胡峻很懂事的幫忙收拾碗筷,爭著洗刷,把幺妹和菲菲趕回房玩耍去。
她倆爬在臥室的窗台上看故事書,外頭夏夜喧囂,老頭老太們帶著孩子,坐在樹下搖著蒲扇,屋裡燈火通明。
菲菲不認幾個字,幺妹就從頭開始,逐字逐句,繪聲繪色的念給她聽。念到好玩的地方,她還停下來給她解釋幾句,如此這般,說著說著,兩小隻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胡峻站在門口,看著她們,半年的艱辛與困苦,全都值了。
她們呀,一定要當這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沙發上,顧三給黃柔輕輕的按著肩膀,她經常伏案書寫,兩個肩膀又酸又疼。而他每天都會幫她按摩,用毛巾熱敷,甚至找老中醫開膏藥敷貼……當然,黃柔也會幫他燒洗腳水洗澡水,給他洗臭鞋子臭襪子。
嗯,黃柔沒想到,男人溫存起來,可以有這麼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