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小兒子,似乎不是在看兒子,而是看一件跟他關係不大的物件,就像當年看菲菲一樣。
空氣裡一陣沉默,沉默就是對顧學章的處刑,他心裡非常不是滋味,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乾部。正要開口給自己找台階的時候,胡雪峰忽然問:“你們廠的皮革需要用到紡織布吧?”
“是有在用。”皮革基底部分,甚至整張皮革百分之八十五的部分都是紡織布。
“你們從哪兒進貨?”
“這是家裡人在負責,我也不太清楚,隻隱約聽說,好像是湖南。”
“湖南……”胡雪峰喃喃自語,“這也不近啊,怎麼就舍近求遠了呢?”
他這樣意有所指的話,顧學章也不是傻子,頓時明白過來。市三紡做的可不就是紡織布嗎?現在隱隱有成為陽城市一哥的架勢,他們放著這麼大的廠子不要,卻跑湖南去拿貨,他有想法情有可原。
“這樣吧顧局,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隻要你們以後彆那麼舍近求遠,我的廠子隨時歡迎你們掛靠,管理費我也不會獅子大開口,每年給二百塊錢吧……隨便你們樂意掛幾年。”
二百塊?!顧學章以為自己聽錯了,找了這麼多天,他的心理預期價位已經提升到兩千塊了。隻要哪家單位同意讓他們掛靠,就是每年兩千塊他也願意。
不過,幾乎是一瞬間,他就回過神來,天上不可能掉餡餅。“胡廠長說的就近拿貨,是怎麼個拿法?”
胡雪峰的要求很簡單,以後皮革廠的紡織布無論數量多少,全部從市三紡拿貨,價格隻是比湖南的貴一成,其實也貴不到哪兒去,因為這東西本來也就不貴。可他的要求是必須簽三年合同,保證三年期間都買他的紡織布。
顧學章思量片刻,免了運費,其實紡織布成本相當於是不變的,三年合約也不算太久,萬一他們的布有問題的話,三年後就能更換廠家。
更何況,據他所知,胡雪峰鐵腕,他就是主抓生產的,產品質量應該是沒問題的。
“我能問一句,胡廠長為什麼會這麼要求嗎?”
胡雪峰苦笑,“以前我們廠的主打產品是紡織布,可最近兩年不行了,銷量走低,庫存積壓大,希望你們能幫忙分擔一些。”
也說得過去,顧學章一時倒不知道說什麼了。
掛靠的事就這麼簡單的解決了?
“今天星期天,明天吧,你們帶上資料到廠辦去辦一下手續。”胡雪峰還順道把要準備哪些資料告訴他。
不得不承認,作為廠長,比起那些一問三不知啥都有底下人操辦的甩手掌櫃,他的業務能力是非常強的!
當然,禮物他也大大方方收下了。
回到家,綠真趕緊跑上來問,“怎麼樣爸爸?”
“成了。”
“哇哦!太好啦!”小姑娘開心的跳起來,朝房間裡喊,“媽你聽見沒,我就說我爸出馬肯定能成吧?”
黃柔扶著肚子慢慢出來,綠真趕緊跑過去攙扶,“媽你慢點兒,這事落實你心也踏實了吧。”
黃柔一張腫臉漾起了笑容,“嗯。”
她這幾天腫得厲害,雙腳已經套不進鞋了,隻能穿仿佛的拖鞋。原本的瓜子小臉也腫成了發麵饅頭,隻不過氣色倒是挺好。
中午,大家回來吃飯,聽說廠子生存大計得以解決,都開心得不得了。大學生們甚至幫忙把資料也準備好了,黃永貴專門跑市三紡去看過他們的紡織布,質量絕對沒問題,於是當天就給湖南的廠家去了電話,說明情況,感謝他們這一年來的支持和幫助,以後有機會會再合作。
跟服裝廠比起來,他們的用量不算特彆大,但也不小,對方沒想到他們做人如此厚道,不買了還專門打個電話來說一聲,倒是毫無怨言。
這也是做生意的人品。
蘇強東聊了會兒天,忽然道:“要不咱們廠裡也安一部電話吧?”
崔老太第一個搖頭,她在大河口認識了不少老頭老太,聽人家說過的一部電話機得好幾千塊錢呢!有啥事去子弟小學撥打和接聽就行,能省不老少電話費呢。
劉惠也覺著太破費了,心道這蘇強東腦子活是活,可就是屁事太多,一會兒攛掇裝修辦公室,一會兒又讓裝電話機,他不知道一部電話機得多錢吧?
然而,崔綠真卻忽然也讚成:“對,咱們自己安一部,到時候進貨和發貨都方便,有客戶要聯係咱們的,也不用大老遠親自跑過來了。”
最重要的,小會計也有私心呢——這樣就能跟四個姐姐兩個
哥哥聯係啦,寫信好是好,可要等待的時間太長了。至少半個月她等得心臟貓爪,以後菲菲也去北京的話,那她就更需要一部電話了。
顧學章也覺著可行,“省得每次跑學校,阿柔也不好做人。”
明明都調走了,卻還天天用人電話辦私事,值班老師跑來喊人也怪麻煩的。
王二妹張了張嘴,還是小聲道:“這又買電視又買車子還裝電話,會不會太招搖了些?”
“不招搖照樣被人惦記,索性咱們就放開手腳,擼起袖子大乾一場吧!”綠真忽然大聲道。
小地精的聲音豪氣十足,成竹在胸。
她平時都是笑眯眯軟乎乎的,忽然說這麼硬氣的話,大人們都怔了怔。可不是嘛,一個孩子尚且有如此勇氣和魄力,他們還怕啥?
於是,大家都不反對了,得,乾就乾!星期一辦完掛靠手續,崔建國直接上市郵局和電話公司交錢,下午就有人來安裝電話機了。當然,他不會開車子,不然還挺想把大黃發開出去過過癮的。
沒兩天,電話線通了,所有人把電話號碼背了幾遍,熟記在心,以後啊,哪怕是去到外省,有困難也能打回家了。甚至,為了伺候這部昂貴異常的小家夥,黃寶能家大小子乾脆直接搬來廠裡住,就睡電話機旁。
眾人大笑,這小子急啥,電話機自從安上還從沒響過呢。
崔綠真寫出去四麵八方報信的信,北京和廣州最快也要半個月才能打回來呢。
幾個孩子好奇的拿起聽筒,聽著裡頭“嘟嘟嘟”的聲音,仿佛聽見了來自地心的心跳,一個個興奮得哇哇大叫!這日子啊,真是一天比一天好過,一天比一天有盼頭啦!
而,黃永貴打去各大供貨商那兒報信的電話,很快就收到了回音——電話響了!
一開始是兩天能響一次,後來是一天一次,最近直接到一天兩三次!有供貨商的,也有老客戶的,因為彼此信得過,直接在電話裡下單,黃大小子拿著筆“唰唰唰”記錄下來,客戶姓名,聯係方式,皮包數量,要求,價格,交貨時間……記完再給對方念一遍,核對完畢,馬上生產!
當然,這是對雙方都能信得過的老客戶,新客戶或者信譽不行的,他軟磨硬
泡也要讓人親自帶著錢過來一趟。這小子雖然隻念到初中,可嘴巴實在厲害,跟當年的劉向前有得一拚,自己拉來不少單子呢。
晚上吃飯的時候,除了討論電視劇,大家又多了一個話題,電話機和這位繁忙的話務員。正說著,黃衛紅這話務員又跑來了,“黃老師,找您的電話。”
黃柔已經走不了那麼遠了,崔綠真自告奮勇去幫媽媽接,她以為是媽媽的學校打來的,還揣上個小本子,如果有什麼工作交接內容的話,她一定把每一句話記下來。
廠房離家不遠,跑快點二十多秒就能到達。
可誰知接起電話,裡頭卻沒聲音了。
“喂?請問是哪一位老師找我媽媽,我媽媽不方便,我來幫她接,我會轉達給她的。”她甜糯糯的說。
電話裡隻有電流的“滋滋”聲。
她疑惑極了,莫非是等不及就掛了?可這電話看不見歸屬地和來電號碼,也不知道是誰打的,就算要回過去也不知道該打給誰。
“你,你是崔綠真嗎?”就在她準備掛斷的時候,電流聲裡忽然夾雜著一把蒼老而沙啞的聲音。
綠真一愣,“是噠,爺爺您是誰呀?我認識您嗎?”她潛意識裡覺著,這一定是她家什麼親戚,所以說話一點兒也不見外。
對方爽朗一笑,隻不過笑聲也挺沙啞的,“你媽媽好嗎?”
“好噠,媽媽馬上就要生小弟弟啦!”她非常自豪的說。
誰知道對方卻又頓了頓,半天沒聲音。
“爺爺您怎麼不說話呀?如果是有特彆急的事,您能等一下嗎?我去扶我媽媽過來接電話,您不要掛喲。”
對方沉默片刻,“不用了,照顧好她,再見……嘟嘟嘟……”
綠真更奇怪了,到底是誰打來的呢?一時驚詫,居然都忘記記錄筆記本啦。
跑回家,她把這幾句話如實傳達給媽媽,誰知黃柔聽了卻麵色一變,激動得漲紅了臉,“是,是不是一口北京腔?就是你田叔叔和楊爺爺那樣的口音。”
幺妹點頭,還真是誒,像普通話,但比普通話又多了一種胡同味兒。
“是我爸,我爸他,他不是……”黃柔一把抓住丈夫的袖子,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綠真一愣,那不就是她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