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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學章每天開著麵包車出門,在市區各個廠子和街道轉悠,想要找到一個可以掛靠的地方。可現在的私人想要進公家單位太難了,他帶著工作證倒是可以進去,問題是彆人一聽他的來意就給拒絕了。

掛靠的事不罕見,可“管理費”一年比一年高,他要麼接受不了對方的收費要求,要麼覺著對方不靠譜。

遇到不靠譜的,人把你廠子吞了都有可能!

他的朋友也給介紹了幾家,可一聽是聲名遠揚的皮革廠,誰都雙眼發亮想要吃一嘴油,管理費可以不用多給,但想要入股的,想要把親朋好友安排進廠裡上班的……借著掛靠拿好處,已經成為潛規則。

他是個軸的,看不慣這樣的潛規則,他更不願遵守。

跑了幾天,一無所獲,而張愛國的爪牙們,卻步步緊逼。黃柔在家,天天被吵得腦袋疼,崔老太心疼不過,跟來人吵幾句,她愈發心慌氣短。

立馬就要生產的大肚子了,全家老小都跟著擔驚受怕,黃柔來看過幾次,也心疼好姐妹,聽說他們正在頭疼掛靠的事兒,隨口道:“回市三紡問問吧,怎麼說阿柔也曾經是裡頭的職工。”

幺妹連忙讚成,她記得楊老師家的小賣部就是掛靠在廠裡,一年二百塊錢,她最近問過麗芝,她說沒漲價呢。要說掙錢,小賣部每天絡繹不絕的顧客,又是附近獨此一家,許多人外頭的人嫌麻煩,懶得跑供銷社,都進廠裡買呢,能不掙錢?

這說明廠裡領導還是講信用的,不像張愛國翻臉不認人!

市三紡劉書記早退休了,蔡廠長也處於即將退休的邊緣,現在主動調去黨委老乾組,胡雪峰是廠裡名副其實的話事人。本來,以他的年紀和成績,調去總廠也正常,可他寧**頭,不為鳳尾,人家調了幾次都沒調動。

“爸爸,咱們帶兩條煙去吧,我跟你去。”幺妹也心疼媽媽,想要快點把事情搞定。

顧學章頓了頓,欲言又止。胡雪峰一直想要把她跟胡峻湊一對兒,這事他知道,心裡卻看不上。

一方麵是兩個孩子年齡相差太大,在一個父親的眼裡,雖然也想找一個能照顧女兒的年齡大點的,可上限就是

三歲。七歲他打心眼裡就沒把胡峻看成是女兒的同輩。

另一方麵,胡峻的樣貌為人他挺看得上的,可胡雪峰他卻看不上,更何況還有拎不清的劉珍,現在又多了個胡崢,家庭關係太過複雜。

所以,胡雪峰有意無意向外界流露很看好兩個小輩的時候,都是他單方麵的自作多情,顧學章和黃柔從來不予回應。實在有不明真相的群眾追著問,他們就說孩子還小,不考慮。

又不是封建社會,還父母包辦婚姻呢?

顧學章本不想讓閨女去胡家,怕胡雪峰拿話試探她,讓聰慧的她聽出來,以後跟胡峻就沒法好好相處了。畢竟,好朋友“三劍客”缺誰都不好的,她桌上那麼多三個人的合照,是她多年的快樂源泉。

可崔綠真已經跑樓上翻出兩條嶄新的中華煙,和幾個罐頭,跑在最前麵,“走吧爸爸。”

顧學章隻好心情複雜的跟上。胡家離他們家不遠,屬於同一個生產隊,走過去就五分鐘。胡家的房子同樣是一棟漂亮的三層小路,跟顧家露出來的紅磚不一樣,他們外牆還貼了一層雪白的瓷磚,看上去似乎更漂亮,更洋氣。

今天居然難得的,劉珍的太太團們沒來打麻將,胡崢在院裡跪著玩玻璃珠,看見來人也不理,似乎與他無關。院裡打掃得倒是挺乾淨,隻不過也沒有顧家那麼多花花草草和大樹,綠意黯然,顯得水泥地板白晃晃的刺人眼睛。

崔綠真進門,“胡崢你爸爸在家嗎?”

胡崢抬頭,露出一雙單眼皮的小黑臉,嘴角口水滴答,看了看他們,不說話也不做任何表情。

崔綠真悄悄吐吐舌頭,她嚴重懷疑這小子是不是有什麼毛病,特彆不愛理人。不止不理外人,連他父母哥姐也不理,整天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現在國內對“自閉症”還知之甚少,隻有特彆大特彆好的醫院才有這種案例,她想勸胡叔叔和劉阿姨要不帶他去北京看看,可又怕他們生氣,覺著她咒胡崢生病。

“小綠真來了,我在呢,快進屋來玩兒。”胡雪峰從二樓探頭,看見顧學章,驚喜道:“顧局也來了,快進屋裡坐。”

他推了推眼鏡,“小劉,趕緊給顧局長泡茶。”

劉珍不知跑哪兒去

了,也沒人搭理他。

顧家父女倆沒進屋,隻是在院子裡站著,順帶打量他們家格局,也得虧劉老太常來這兒住著,給他們打掃得乾乾淨淨,要是劉珍一個人在,她能把好好的房子住成豬窩。聽菲菲說,最近劉老太生氣,跑回六甲村去了。

原因是她尋思著女婿的官越學越大,在市三紡可謂是一手遮天,乾啥不給她兒子安排個工作,哪怕是來廠裡跟崔建軍一樣守個大門,那也是吃供應糧的,比種地好嘞!要是能再把修德國設備的技術傳給兒子,那就是高工資妥妥的。

可胡雪峰是什麼人?大舅子啥毛病他能不清楚?彆說學技術,就是看大門他也沒人家崔建軍有責任心和眼色,把他安排進廠裡,就是給自個兒添堵,砸他自己的招牌!

作為一個一心向上想要弄出點成績的“官迷”來說,胡雪峰愛惜自己羽毛。可劉老太卻覺著寒心極了,她這麼多年在女婿家裡當牛做馬,就是保姆也沒這麼強的工作強度,既要帶孩子又要做飯打掃衛生,連小兩口的洗腳水都是她給燒的!

可保姆還給工資呢,她在這兒落著個啥?

她這麼掏心掏肺,女婿卻連給大舅哥安排個工作這麼小小的忙都不願幫,她心裡能不氣?

就是女兒,黃花大閨女不明不白的跟著他,嫁給他這二婚頭,不,三婚頭,他一出國就是三年,回來也沒見他怎麼彌補女兒,往死裡也沒啥共同語言,也不會說點好聽話,就把她當工具人似的。

可憐的劉珍啊,結婚這麼多年了,正經的廠長太太待遇沒享受過,應酬吃飯做客,胡雪峰都不帶她,說她是“狗肉上不了宴席”,這不明擺著看不起人嗎?

無論是化妝打扮,還是追求時興,劉珍都隻有一個目的——討好他。讓他看見自己已經不是以前的鄉下姑娘了,她已經拜托土氣了。

有時候餓得前胸貼後背就為了減肥,劉老太這當娘的看著都心疼,咬牙切齒把女婿罵得不行。女兒他不疼也就罷了,可胡崢是他親骨肉啊,按理來說中年得子他不應該含在嘴裡疼嗎?結果也是嚴格得什麼似的,在他麵前孩子都嚇得不敢說話。

於是,她和劉珍給胡崢灌輸的就是“你爸爸不愛你

”“第爸爸為什麼對你比對你哥還嚴厲”這樣的觀念,又經常在孩子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孩子性格能好?

明明小時候是個能吃能哭的胖小子,這兩年卻越來越自閉,說明這毛病就不是天生的。可她倆是不會反思自己的,她們隻知道抱怨胡雪峰不是人,可又舍不得離開這個安樂窩。

劉惠雖然毛病一堆,也不討人喜歡,可在這事上她至少有骨氣,勸說過好幾次,讓他們實在過不成就離婚算了,孩子胡雪峰愛要不要!反正她小妹雖然尖酸刻薄些,但人材不差,再找一個也不是問題。

可劉珍呢?她寧願獨守空房當工具人,也舍不得失去“廠長太太”的榮耀。

這些事,顧學章不知道,可崔綠真是非常清楚的,現在就連菲菲也開始同情她這位“可憐”的繼母了。

正想著,胡雪峰下來了,客氣的招呼:“顧局趕緊進屋,小綠真作業寫完沒?菲菲去她姨媽家了。”他以為綠真是來找好朋友的。

“寫完啦胡叔叔。”

哪怕是一心向上其他都是浮雲的胡雪峰,也不得不承認,這女孩是真漂亮,附近十裡八鄉都找不出的漂亮。

對於女性的漂亮,他的理解是準確的。菲菲也漂亮,黃柔也漂亮,可她們的漂亮隻是比一般人出眾,比較醒目的漂亮。可崔綠真不一樣,她的五官沒有一樣是特彆特彆出眾的,每一樣都隻是剛剛好的漂亮,可走在人群裡,她就是有一種光芒,能瞬間遮蓋其他人的能力。

同樣是青春活潑的少女,可一個班在一起,哪怕是升旗儀式站個隊,這女孩也能掩蓋掉其他人的光芒,讓所有人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她。

他覺著,這是一種明星的特質。不然你看香港的大明星趙雅芝,她漂亮嗎?漂亮。

她的鼻子眼睛有哪一樣是特彆讓人驚為天人的嗎?沒有。

可她哪怕素麵朝天站在人群裡,哪怕個子不出眾,衣著樸素,她也是最吸引人的那個!

胡雪峰算得上是趙雅芝的“影迷”,每一期出現過她的《大眾電影》他都買回來細心的收好,他曾經看過她和其他影迷的合影。那些女性要放普通人裡也是讓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可跟她合影,立馬被遮擋得黯然

無光。

他讀了那麼多書,找不到一個詞來準確形容這種獨特氣質,大概就是明星氣質吧?

顧學章見他盯著綠真看,十分不爽的重重咳了一聲,“綠真沒事先回去吧,看看你媽。”

幺妹本來還想聽他們聊天呢,可知道爸爸這麼說就是不想讓她聽的意思,隻好乖乖走了。希望胡叔叔能同意掛靠的事兒,也不要獅子大開口,皮革廠雖然利潤高,可付出的也多啊。

胡雪峰泡了一杯茶,遞給顧學章,“今兒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你那輛麵包車怎麼樣?我聽說駕駛體驗不亞於小轎車。”

顧家買了大河口第一輛汽車,這是個爆炸性新聞,自不用說,每天上門看稀罕的人都能把隊伍排到市區去了。

可就是這樣的樹大招風,才把張愛國招來,讓他以為皮革廠是塊肥肉,想方設法想要咬下一口來。

顧學章接過來,同他客氣兩句,遞上一堆讓他十分不齒可又不得不遞的禮品,直接開門見山道:“家裡人搞了個家庭合作社的小作坊,這胡廠長也知道,可現在我們老家生產隊不同意再掛靠,就來問問,貴廠方不方便我們掛靠個一年半載的?”

也許,一年半載後,政策還真就變了呢。

胡雪峰吹了吹茶杯裡的浮沫,“顧局謙虛了,你們那樣的規模可不是小作坊。”政策規定個體招工不能超過七人,他們怎麼說也有十三人了吧?難怪公社能掐住他們脖子嘞。

“生產皮革,跟咱們紡織廠,也倒是算相關行業,掛靠也說得過去,就是……”

顧學章知道,他肯定不可能平白無故就同意的,“胡廠長有話可以直說,咱們萬事好商量。”這樣的軟話這段日子他不知說了多少遍。

形勢如此,為了讓皮革廠生存下去,彆說說幾句求人的軟話,就是給人敬酒溜須拍馬他也不得不乾。一方麵是那麼大的利潤他也舍不得丟下,另一麵嘛,崔顧兩家算是脫離生產隊和農業土地了,如果乾不成再回頭,在牛屎溝的處境將非常尷尬。

他不忍雙方老人灰溜溜回去受張愛國奚落,出來了就不許再回去!

他必須背水一戰!

胡雪峰把廠長姿態做得很足,他喝了幾口熱茶,看向院子裡獨自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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