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是周永芳的破口大罵,“有本事就去就有本事彆回來!是男人你就投靠你親閨女去,讓我閨女養著算啥本事啊……”
他剛出獄的時候,黃娜確實給家裡又是買米又是買油的,老爺子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心裡是有一點點動容的,可他的動容都在她一次又一次磨他給“老部下”打招呼調動工作之後磨得所剩不多了。
他是犯過錯的人,國家和社會給他這個重新做人的機會,他發誓一定會好好珍惜,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先不說他現在的身份,老部下會不會買他的賬,光走關係調工作這一條就是原則問題,是他絕不會讓步的底線。
他冷笑一聲,雖然自己是不中用了,可腦子不糊塗。娜娜三天兩頭回來“看”他,其實是對這事還沒死心呢。她總覺著他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他呢?
隻不過是一條沒足的蛆罷了!
忽然,手臂被人晃了晃,是外孫女。
“外公彆生氣,她們要錢的話,我給她們,你彆生氣,生氣對你的病不好。”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有這份經濟實力,她還拍了拍自己的書包,裡頭脹鼓鼓裝的都是人民幣。
老爺子長長的歎口氣,這不是錢的關係。
人心不足蛇吞象,黃娜的工作怎麼來的?
他心裡門兒清!
黃娜原名不叫黃娜,而是金麗娜,她生父姓金,是周永芳再婚後,把她改姓黃的,甚至為了做到和黃柔“平起平坐”,她把“麗”字也去了。
可即使名字上平起平坐,她的學習能力差黃柔還是差太遠了。黃柔每次考試第一名,她就在倒數徘徊,黃柔考上燕京大學中文係,她卻連普通大學的門都摸不著,高中畢業後一直在家閒著,後來黃柔下鄉後,她才軟磨硬泡讓周永芳去探監的時候提工作的事。
甚至,因為他不答應,她們便自作主張求到他的好友那兒,愣是死皮賴臉讓人家給她安排進鏈條廠,一待就是這麼多年。
等他在獄中知道的時候,早已於事無補。
可人的**是不斷增長的,當年的他一樣,雖然已經在鏈條廠當到了工會主席,婦聯主席,可黃娜還想往機關調,甚至妄想著有一天能進入國家部委,最吃香最洋氣的當然是外交部咯!
黃老爺子早看透她的心思,隻是有愧於周永芳,隻能每次都裝聾作啞糊弄過去。可讓親女婿給繼女拿錢?他還沒老糊塗呢!
“哼,有手有腳餓不死。”他氣衝衝的走在前頭,明明個子不高,推也不夠長,可速度卻極快,幺妹要小跑才能追上。
總這麼漫無目的的瞎逛不是辦法,顧學章讓他們等著,他回胡同開車去。三個人就在大黃發上沿著寬敞的大馬路瞎逛,慢悠悠的,直逛到幺妹肚子“咕嚕”叫,老爺子臉色才好轉,指著一家私營小店道:“去吃飯吧。”
而幺妹卻被小店旁那座金碧輝煌的三層樓給吸引了,“外公我們吃那家吧。”
老爺子頓了頓,悅賓飯店是有名的高消費場所,他身上的錢……
“外公咱們就吃這家吧,我還沒吃過飯店呢。”她故意饞兮兮的說。
老爺子心頭一軟。孩子,要是你姥爺沒做錯事,彆說什麼悅賓飯店,就是大會堂的國宴也能讓你吃上啊。
顧學章像個泊車小弟似的,將車穩穩的停下,先讓他們下去,他找個地方將車停好,鎖好,這才進店找他們。這家飯店叫“北京市公交公司悅賓飯店”,一聽就很像掛靠企業。
果然,裡頭的服務員態度極好,裝修也是金碧輝
煌,不像是國營食堂的規格。幺妹跟外公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等著他進來到才開始點菜。
裡頭的服務員也不是廣州工人食堂那樣的服務員,他們穿著得體的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黑西裝,裡頭是雪白得晃眼的白襯衫,領口打著個藍紫色的蝴蝶結,身形挺拔而筆直,一個個看上去都眉清目秀。
幺妹悄悄吐吐舌頭,小聲向爸爸介紹:“這叫高級侍應生,在香港是要給小費噠。”
顧學章這才收回視線,強自鎮定的把裝裱精美的菜單遞給嶽父,“爸來點吧,您知道北京的特色。”
老爺子也不謙虛,問外孫女喜歡吃啥,挑著她愛吃的點了幾樣,都是中餐。當然,他們注意到,飯店裡有好幾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呢,還有幾個長得像中國人,嘴裡卻“嘰裡咕嚕”給侍應生比劃的,應該是日本人。
無論民間怎樣,自從中日建交後,國與國之間倒是進入了“蜜月期”,隨著日本電影,日本服飾,日本電視機大量湧入中國,越來越多的日本人也來到了中國。
幺妹覺著新奇極了,小耳朵豎著聽外公和爸爸聊天,眼睛也沒閒著,這兒看看,那兒瞅瞅,重點觀察旁邊那一桌日本人。無一例外,一桌四人都穿著筆挺的銀灰色西裝,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眼裡閃爍的是商人的精光。
其中一個瘦高個男人看她打量他們,還衝他善意而不失禮貌的點點頭,眨眨眼,說了句什麼。
見她懵懵懂懂的沒反應,知道她是聽不懂,就再次客氣的眨眨眼,說他們的去了。
難怪看日本電影走火入魔的大伯娘常說,日本人有禮貌嘞!他們的國民素質非常高,他們做事非常認真,馬桶裡的水都能直接喝嘞!可不嘛,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都這麼客氣。
她聽不懂他們的話,可她小地精是誰呀?哪怕是北京的花花草草,隻要有植物的地方,她就有朋友和幫手。
這不,他們窗邊的天竺葵懶洋洋的說:“這幾個人天天坐這張桌子,我耳朵都聽得起老繭了。”
“那你能聽懂日語嗎?”才問出口,幺妹就知道自己低估天竺葵了,因為這種植物在人類看不見的地方擁有豐富的不亞於貓狗的聽覺神經,不止能捕
捉到每一種細微的聲音,還能自動把其他語言轉化為信息素儲存在植物神經記憶裡。
果然,天竺葵不服氣的說:“彆說日語,毛裡求斯語和阿爾巴尼亞語都不是問題,我可是天竺葵誒……”
它翹起蘭花指,翻個白眼,“左邊的矮個子說,他們要在中國海邊建一座大型批發市場,他旁邊的人說不知道中國政.府給不給批,他對麵的又說中國人都是窮鬼隻要給足了錢什麼事都好辦……”
幺妹一愣,這不正是衝她“禮貌”的打招呼那人嗎?居然說中國人是窮鬼!呸呸呸,小地精收回剛才的話,誰說他們有禮貌來著?真正有禮貌素質高的人不會這麼評價一個種族的!
哼,大伯娘呀大伯娘,你的精神偶像民族可不是個個都跟電影裡一樣哦。
她氣哼哼的,“繼續,他們還說啥了?”
“最近深圳特區有許多商機,還有買股票的,蛇口馬上就要開招商會……”巴拉巴拉,天竺葵自從出生還沒遇到過能跟它聊天的人類,倒是來了興致,把它最近幾天聽到的都告訴她。
“我還聽見那幾個美國佬說的,你要不要聽?”
幺妹眼睛一亮,“哦?”
“他們說莫斯科奧運會就要開幕了,準備飛去莫斯科賭一把。”
“賭啥?”幺妹不太懂。
天竺葵看傻子似的看著她,“當然是賭.球啊。”就像上個月的第九屆歐洲杯一樣,許多人會在開賽前把錢壓在某隻球隊或者運動隊上,這可是以小博大的“生意”!
當然,在淳樸而閉塞的中國是沒有這股歪風邪氣的,這都是資本主義國家的糖衣炮彈!幺妹非常不齒,她要是掙錢,她就……就……怎麼掙暫時還不知道,可她不會賭.博,從小媽媽對她的教育就是鄙視這種風氣的。
話說回來,她要怎麼掙錢呢?有了多多的錢,她每個假期都能上北京看外公,帶他看病,帶他上高級飯店吃飯,還能直接甩一遝人民幣給黃娜她們,讓她們彆煩外公。
“你說,我該怎麼掙錢呢?除了賭.博。”
天竺葵再次翻個白眼,指指那桌日本人,“敢情你是沒走心?”
幺妹一愣,“你是說讓我去海邊建批發市場?“
“他們說批發在中國尚處於
萌芽階段,如果去的話……”
幺妹眼睛一亮,她知道批發的意思。城南自由市場的倒爺們個個號稱他們的貨是大廠批發來的,仿佛聽見這兩個字,就是“質量”的保證,就連媽媽和靜靜阿姨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也搶著買嘞!
“嗯?綠真說什麼?”老爺子坐她對麵,見她小嘴巴一動一動的,以為是她跟自己說話,他沒聽清。
幺妹靈機一動,外公以前可是當過大官兒的,說不定會給點建議呢?“外公,你知道什麼是批發嗎?”
“批發?這是一種跟零售相對應的商品出售模式,你問這乾啥?”老爺子以前可是商務部的,對這些專業詞彙是非常熟悉的。哪怕坐牢,他也沒放棄自己,經常會在活動時間去圖書館借書報雜誌來看。
見她感興趣,老爺子繼續道:“批發和零售不止表麵看起來的交易量大小的區彆,最本質的是麵對的服務群體不一樣,一個是渠道商人,一個是普通消費者;在交易流通過程中所處的環節也不一樣,一個是上遊和中間,一個是末梢終端……”
這是他搞了半輩子的專業,本來話不多的老爺子忽然侃侃而談。幺妹覺著,此時的外公臉上像會發金光一樣,耀眼。
“那外公你覺得我們家能做批發嗎?”
老爺子“哈哈”大笑,“你這問題可廣海裡去了,批發什麼,在哪兒批發,怎麼批發……你至少給我指個方向唄?”
幺妹吐吐舌頭,害羞自己太莽撞了,“我,我還沒想好。”
她能說她就是財迷心竅順口一問嗎?
大人們哈哈一笑,很快飯菜上桌,全都是北京特色的菜,又照顧她嗜甜如命和喜歡金黃色的食物,簡直不要太好吃!老爺子身子骨熬得差不多了,食欲不大好,可看著她一會兒一碗米飯一會兒一碗米飯的吃,頓時也來了胃口,尋常菜肴仿佛也開始津津有味起來。
這頓晚飯一直吃到九點半,翁婿倆人喝了不少酒,最後也沒開車,運氣很好就在附近找到物資係統招待所,顧學章憑著工作證明和介紹信開到一套套房,分裡外兩間,兩間裡都有床。
本來想開兩間獨立的,可不放心閨女一個人住。就讓她住裡間,他和嶽父住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