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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跟顧學章預料的一般, 黃永貴直言不諱,說有好幾個廠子來挖他,自己說總比老板從彆人嘴裡聽說更好。反正他坦坦蕩蕩, 表示絕不會離開大河廠,以後哪怕是大河廠倒閉了, 顧家乾啥, 他就跟著乾啥。

老爺子說得眼眶泛紅,要不是顧家三口,他還在廣州淪落街頭呢。這份恩情,就是彆人免費送他一個廠, 十個廠也不會動搖的。

崔綠真後悔自己小人之心了, 忙誠懇的道歉,又承諾等開春後安排廠裡職工們出去旅遊一趟。

自從《廬山戀》火了後,中華大地上開始出現“旅遊”這個詞, 引發了一陣旅遊熱潮, 尤其廬山風景區,那個熱門喲!黃家人聽了都非常高興,直誇綠真關心員工, 給大家創造福利。

其他工人聽說,本來就不想走的, 心更穩了。

原本有點動搖的,也不想走了, 為了穩定, 也為了好福利, 去其他廠福利不可能跟得上。

初八開工的時候發現,走掉的都是那幾個平時就三心二意的,真正做事踏實, 吃苦耐勞的還在,倒也不算損失。甚至綠真又以人手短缺為由,重新招了一批二十名工人,將皮革廠規模擴大到五十人,加上崔顧幾家人在裡頭,現在也算個不大不小的工廠啦!

她這麼一上來就大刀闊斧的招兵買馬,大人們不是很能理解,背後悄悄問崔老太,“綠真是不是太大手筆了?”

崔老太早得了孫女的囑咐,“放心,她有主意。”

“這孩子,有啥也該跟咱們說說,不聲不響招這麼多人,一個月光工資就多開出去好幾千……”

“呸!滾一邊兒去,還有臉提幾千塊,你要不回來那兩萬咋不說呢?”崔老太給劉惠臉上啐了一口。

劉惠隻好訕訕的住嘴,要不是幺妹,她這八萬還要不回來呢。她也不是不識好歹,隻是一時嘴快,不會說話,每次不說話還好好的,一張口就讓婆婆抓狂。

崔綠真現在要搞的就是規模效應,既然大河口鄉開起這麼多皮革廠,大河廠想要脫穎而出,就必須有能讓客戶記得住的“點”。

是,他們是上過報紙和電視,在國內都算小有名氣。可名聲這東西,如果不加以鞏固的話,很快就會消耗掉,而繼續上電視?大家都不會願意花這錢,不如來點實際的。

擴大規模,讓大河成為全市最大的皮革廠,產量最大,占地麵積最大,工人數目最多,讓彆人一提起皮革廠就想到他們家,這就是崔綠真的目的。

她已經跟黃永貴商量過,也征求過外公的意見,為了這事她忙得腳不沾地,胡峻想來好好看看她,結果也沒見上幾麵,他也被導師匆匆叫回北京。

首先要再買幾塊地,把廠房蓋上,甭管用不用得上,哪怕當倉庫,也要“占著茅坑”。正好原來廠子周圍一片責任田都是同一家人的,買過來也劃算,用不了多少錢。

這事崔建國出麵,跟農田主人約好,二月二龍抬頭那天來家裡簽合同,順便請那一家子吃頓飯,大伯舍不得出去外頭下館子,雞鴨魚肉買回來,家裡七八個女人整治一桌飯菜不在話下。

喝到酒酣耳熱的時候,門口大馬路忽然鬨哄哄的,小湯圓端著碗,裡頭是堆成小山一樣的飯菜,噠噠噠跑出去看熱鬨。

“哎喲你慢點兒,彆把碗摔了。”老太太急得在後頭大喊,“明明跟綠真最像,卻沒綠真懂事,她姐有她這麼大的時候,做啥都穩穩的,哪裡用大人追屁股後頭跑呢?”

正說著,小丫頭又端著碗跌跌撞撞跑進來,“奶,奶,我春苗姐回來啦!”

“春苗?不是才去深圳嗎?”

眾人都覺著奇怪,才過去複工沒幾天,又回來乾啥?

“還有,還有個大哥哥,還有小轎車,紅旗牌噠!”

“喲,你還知道紅旗牌呢?又是跟著你姐學的吧?”大家都逗她玩兒,壓根沒把“大哥哥”聽心裡去,估計是春苗同學或者老鄉什麼的。

隻有崔綠真,忽然心頭一動,忽然想到什麼,趕緊拉了拉媽媽,讓她去多準備幾副碗筷。

果然,沒一會兒,一群人來到大門口,最前頭的是一對穿著考究的中年男女,西裝配洋裝,腳下的皮鞋鋥亮,那阿姨耳朵上還戴著兩顆溫潤明亮的白色珍珠,脖子上也是配套的珍珠項鏈,還係著一條粉藍色的絲巾,歪歪的打個結……洋氣極了!

春苗和一個高個子男人走在後麵,提著滿手的禮品,“叔叔阿姨,這就是我四嬸家。”

中年男女不急著進門,隻是站在門口客氣的笑笑,對著院裡二三十號農民點點頭。

又不去哪兒,大人們都隻穿著家常的解放裝,褲腿卷得高高的,有的穿拖鞋,有的趿著鞋幫,頭發也是長的長,短的短,男人們耳後還彆著半根舍不得吸的紙煙……可不就地道的農民形象嘛?

關鍵崔老頭和顧老頭,不愛上桌跟年輕人一起吃,就各自端著碗,蹲在地上,頭顱低垂,露出一段又黑又紅的飽經風霜的脖頸,腳麵前還吐了一堆雞骨頭魚骨頭,準備待會兒賞黑狼的。

兩個中年人沒想到,看見的會是這樣一幅畫麵,不是說春苗家條件好,乾個體開廠子的嗎?不是說她四嬸後嫁的男人是陽城市市長嗎?要不是春苗主動介紹,他們簡直懷疑進錯了院子!

幸好女人們反應快,趕緊起身,十分客氣的請他們進來,又是讓位子,又是遞碗筷。這對中年人這才和善的笑笑,先給四位老人打招呼。

崔綠真看著跟春苗姐並排走一起的男人,那熟悉的眉眼,她想起來了,就是那年在深圳見過的周文良哥哥,這幾年沒聽春苗提起,她還以為他倆分手了呢!

“文良哥哥,還記得我嗎?”

周文良一愣,“小綠真?”這長得可真快啊!當年跟著他們碼頭上風吹日曬的時候還是個小丫頭呢,現在就成大人了……這更加說明,他把春苗拖到這麼大年紀,是他對不住她。

看向春苗的眼裡,有愛意,有感激,更有愧疚。

周父倒是不客氣,拿起筷子就開吃,顧學章帶著崔家兄弟幾個招待他,跟他介紹桌上的茴香雞、蘭花豆、酸木瓜魚片,還想拿茅台酒招待他。

“誒不用見外,我就喜歡喝農家自釀的糧食酒,酒味兒足。”周父十分爽朗的說,崔家幾兄弟拘謹的賠笑。

“同誌你是顧市長是吧?我聽春苗常提起你,咱們還有過一麵之緣呢。”

顧學章一愣,他其實也覺著周父眼熟,隻是不記得在哪兒見過他。

“八零年,你在省裡作報告還記得嗎?”

顧學章想了會兒,那年物資交流會辦得好,他確實是上省裡做過好幾場巡回報告,莫非是報告嘉賓和主持人?

“哈哈哈,我就猜你肯定想不起了,那時候我在省委辦公廳工作,我叫周巡。”

顧學章怔了怔,“周秘書長,幸會幸會。”

難怪看著眼熟,以前他隻知道辦公廳有位秘書長叫這名字,可跟人對不上號,每次見麵都是混在幾十上百人的大會裡,確實僅限於“眼熟”。

“唉,早去老乾處,不是什麼秘書長了,顧市長倒是大有可為。”

顧學章忙客氣幾句,兩個人漸漸聊開了,崔家兄弟幾個大大的鬆口氣,開始悶頭陪吃,基本不插話,也不知道該說啥。

劉惠平時大咧咧的彆人說啥都想插一嘴巴,可對著周家父母卻一個字說不出來,吭吭哧哧緊張得手心冒汗,總覺著這兩口子來頭不小,再聽什麼“辦公廳”什麼“秘書長”的,她更暈了,整個人渾身不對勁。

“好綠真你認識他們?快跟伯娘說說。”她把綠真拉回屋裡,著急的說,沒辦法,就是再沒眼色也知道,這一家子是為了春苗來的,就是春苗對象。

“死丫頭,啥時候處了對象也不說,現在冷不丁冒出來,差點沒把老娘嚇死!”

她恨恨地跺腳,“春節時老娘催她找對象,她還給我說不急,不急這又是啥?”

沒辦法,三個閨女跟她不親,大閨女尤其不親,居然連談對象這麼大的事兒也不讓她知道,她氣啊!

崔綠真可不會同情她,這不都是她以前作的嘛。“伯娘彆生氣,我隻知道周文良哥哥是我姐在廣州上學時認識的同學,念的語言大學,他爸爸以前在省委辦公廳工作,媽媽好像是省醫院護士還是醫生來著,我忘了。”

劉惠也不懂,“那那個什麼辦公廳跟你爸比,誰的官兒大?”

崔綠真:“……”最重要的不該是問周文良人品怎麼樣,做什麼工作,家風家教怎麼樣嗎?

“哎呀,反正連你爸都認識的,那肯定不小,他媽也不錯,聽說秋萍她二姐在咱們市醫院都有小一百呢!她在省醫院咋說也得有一百五吧……可話說回來,跟我比起來,又差遠了。”她遺憾的歎口氣,還以為是戶不錯的人家,原來工資還沒她高呢。

崔綠真:“???”伯娘你飄了啊。

打聽清楚,劉惠心裡也有底了,出去招待周母的時候就沒了一開始的戰戰兢兢,甚至客氣裡還有點居高臨下。

崔綠真:“……”伯娘你膨脹了啊!

當然,這樣無知者無畏的膨脹態度,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對方的氣勢,原本還盛氣淩人的周母,不得不正眼打量她對麵這位不土不洋的農村婦女。

隻見她也燙了頭發,脖子上和耳垂上都戴著首飾,還是成色相當不錯的金飾,甚至還故意扯了扯衣領,露出脖子上那根嬰兒小指粗的項鏈,更過分的是——粗粗的金鏈子底部居然墜著個巴掌大的青翠彌勒佛!

如果沒看錯的話,還是上好的和田玉,一整塊雕琢出這麼大的,在國內還不一定買得到……她酸溜溜的想,真是時代變了啊,乾個體的都富得流油了。

要放六七年前,這就是一家子麵黃肌瘦飯都吃不飽的農民!

劉惠她還故意摸了摸她盯著看的和田玉,“哎呀大姐喜歡啊?喜歡下次我去花市給你帶一塊,這是緬甸人雕的,手工費不貴,石頭貴,不過一塊也才幾千塊錢。”

你就說,這氣人不氣人吧?

周母嘴巴都給氣歪了,心裡暗罵三百聲“暴發戶”,才能維持住她知識分子的體麵。

崔綠真看她們你來我往,刀光劍影,實在是有趣極了,時不時再聽聽爸爸那邊的聊天,心裡說不出的高興,隻要當家做主的男人開明講理就行,婆婆嘛,自然有伯娘來對付……春苗姐以後的日子肯定會非常的“有滋有味”。

雖然不愉快,可兒子千叮嚀萬囑咐的“正事兒”,周母也沒忘記,她終於忍著不耐煩和說不清的酸溜溜,道:“春苗和咱們家文良情投意合,對象也處好幾年了,再拖年紀就大了,咱們做父母的隻有成全,大姐你看啥時候方便,要不挑個日子,把他們的事兒辦了?”

話是好話,可聽著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劉惠還沒回過神來,隔壁桌的周父已經非常嚴肅的說:“老太婆不會說話,她的意思是,春苗這麼好的閨女,巴不得趕緊早早的娶進門來,咱們好當閨女疼。”

綠真趕緊看向春苗姐,見她神色淡淡的,既沒有受傷也沒有開心,隻是往周文良身邊站開了兩步。

周文良臉色十分難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隱忍著的怒火。周母這話說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春苗上趕著要嫁給他呢!可事實是他上趕著想要娶春苗卻娶不到呢,兩個人為什麼耽擱了這麼多年,他說服不了母親是一方麵,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春苗壓根就看不上周母,中間分開過幾次。

老太太小氣,斤斤計較,門第觀念還賊重,就是一個典型的市井小婦人。而春苗呢?就連周文良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年輕的能力超群的大有可為的女孩子,如果不是二人相識得早,他連追求她的資格都沒有。

周父明顯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極力的挽救老婆造成的不愉快,想要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惜,崔家早已今非昔比,彆說劉惠,就是崔老太和幾個兒子兒媳,聽了周母的話也不痛快。

啥叫談了幾年了?

就是真談了十年八年的又怎樣?

還啥“拖不起”,這不就是赤-裸-裸的嫌棄春苗年紀大嗎?

也才二十八歲,咋就大了?難道她兒子才十八?還嫩著呢?

崔老太不好出麵,王二妹立即把臉一沉,“我家春苗年紀‘大’,可不敢耽擱你們,幾位還是請回吧。”

周母被周父的眼神壓製著,嘴唇蠕動兩下,也不敢說話,周文良深深地鞠了一躬,“對不住叔叔阿姨,我媽不大會說話,若有說的不對的地方,我代她給你們道歉。”

他的腰彎成了九十度,大家不發聲,他就不起。

春苗略微有點動容,但什麼也沒說,隻看向四嬸和奶奶,她知道她們一定不會讓她受委屈。

果然,黃柔出麵做和事佬,“小周快起來,這樣吧,婚姻大事不敢草率,我們考慮一下,你們也回去好好商量一下,咱們家人都不想春苗遠嫁,即使婆家遠,也想讓她留在陽城市。”

她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現在還沒結婚就這麼夾槍帶棒的,以後進了婆家門,還不得欺負成啥樣?所以,他們也不是否定周文良,而是看不上周母。

周父趕緊陪著小心,“是是是,為人父母的誰不是這麼想呢?我們回去好好商……”

話未說完,忽然見門口走進來一個女人,皮膚白白,頭發黑黑,穿著一件玫紅色緊身線衣,將身材箍得前凸後翹,進門二話不說就衝顧學章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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