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這麼狗腿,心還虛著吧。
綠真“嘿嘿”一樂,“哎呀爸,我就是……嗯,你覺著胡峻怎麼樣?”
顧學章挑眉,“不叫‘胡峻哥哥’了?”
綠真紅著臉,不敢與他對視,“那不是小時候嘛,現在我都成大人了。”
顧學章歎口氣,“是啊,你都長大了。”他坐起來,正視女兒的眼睛,“以前還不錯,今後如何還得看表現。”
知道他們兩情相悅,顧學章也覺著沒必要人為拆散他們,反正成不成先處著看吧,時間會證明一切。一整個白天,雖然見了很多人說了很多話,可他的腦子卻是神遊天外,一直在琢磨兩個孩子的事兒。
他們喜歡彼此什麼?
他想不出來,他現在的腦袋已經被各式文件,各級會議給塞滿了。
他們會在一起多久?萬一談崩了,綠真會受到什麼傷害?
可下一秒,他就覺著自己想多了。
人在世間哪有萬事如意一帆風順的呢?他一直堅持引導為主,挫折教育為輔,所以從小對綠真交朋友上學搞事業基本上不乾涉,遇到任何問題,除非她自個兒解決不了的,不然都不會插手。
也幸好,現在的她很優秀,很健康。
被學前班老師為難,他首先要她學會接受“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我”的現實。跟朋友鬨矛盾,他也是教她方法,讓她自己實踐,現在……他希望自己還能告訴她方法,由著她實踐。
不管成功與否,她隻需要知道,每當她回頭的時候,他和阿柔永遠在她身後。
父女倆從未如此開誠布公的談過教育理念,綠真聽得自豪極了,很幸運,媽媽選擇她做她的女兒,又選擇了他做她的爸爸。
晚上,在胡峻的忐忑不安中,顧學章跟他碰了杯葡萄酒,“我不管錢不錢的,隻有一個要求,任何時候你都要尊重崔綠真,給崔綠真選擇的權利。”
胡峻忙點頭,“謝謝叔叔,叔叔放心。”
他還不知道,顧學章所謂的“選擇的權利”到底有多大。
香腸是加了蜂蜜灌的,麻辣香甜,豬肉三分肥七分瘦,切得薄薄的蒸出來,噴香流油,一嘴咬去滿口香甜,是綠真最愛的味道!
葡萄酒是自家院裡的葡萄釀的,顏色好,味又正,菲菲一個人就能喝下三大杯,還有王秘書中途出去買的大閘蟹,綠真雙手就沒停下來過,太美味啦!
希望爸爸天天來看她,不能天天來的話,那就一年來兩次,一次待半年叭!
胡峻的眼睛更腫更黑了,鼻子還在隱隱作痛,可手也沒閒著,一隻螃蟹卸開,蟹黃放綠真碗裡,蟹鉗蟹腿放菲菲那邊,因為她倆愛吃的部分完全不一樣。
忽然,電話“叮鈴鈴”響起來,胡峻趕緊起身擦擦手,沒一會兒喊道:“綠真,電話。”
崔綠真疑惑,這個點兒誰找她呢?
“綠真,騷瑞,我要告訴你個壞消息。”田恬的聲音挺沮喪的,這在活力無限的她身上很罕見。
崔綠真有種不好的預感,不會是代工廠的事兒沒成吧?本來她都想好了,如果美國公司覺著她本人不去誠意不夠的話,她打算寒暑假抽時間去一趟,見識見識。
“對,就是代工廠的問題,我已經跟瑞克見過幾次麵了,哦瑞克就是電腦公司研發部經理……他覺得我們沒有技術條件承擔代工,不建議我們做代工廠。”當然,她找的不止這一家,其他家大小公司她都試過了,大河商貿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跟鬆尼電視的合作。
可美國社會普遍仇日情緒蔓延,好幾個大廠直接拒絕了。沒一口拒絕的,最後也在了解了他們一窮二白的實力後沒下文了。
綠真沒想到,這場“談判”居然連見麵的機會都沒有,嘴裡的肉它忽然就不香了。
“綠真,我很抱歉,沒有完成你交代的工作。”田恬抱歉極了,因為不止代工廠泡湯,她的錢在廣場協議後大幅度縮水,前幾個月賺的全虧出去不說,至今還沒漲到本金線。
那麼多錢就是放美國也不老少了,居然被她炒虧了,田恬有點無地自容,所以才決心要把代工廠的事辦成,結果這頭也落空了。
美國股市大跌跟代工廠泡湯比起來,明顯是後者更讓綠真沮喪。“田恬,咱們就一點兒辦法也沒了嗎?”
田恬歎口氣,“有一家倒是說了,如果咱們的成本足夠低廉的話,他們可以把一部分配件生產交給我們。”
綠真眼睛一亮,“真的嗎?”也顧不上成本要多“低廉”才算足夠了。
誰知田恬卻歎口氣,“是倒是真的,可親愛的綠真,你知道他們配件是些什麼嗎?”
綠真至今隻見過一次電腦,還是參加華科院參觀活動看見的,大家都想看,每個小組隻能走馬觀花看三分鐘就出來了,哪裡知道電腦要些什麼配件。
“他們隻讓他們生產電腦外殼、鼠標和鍵盤,技術含量高的主機和硬盤咱們是沒指望了。”
崔綠真眼睛一亮,“真的嗎?”
田恬搞不懂她怎麼還能興奮起來,“真的,但這些都是勞動密集型產業,在美國本土已經沒人乾了,咱們……”
“乾!”
“你說啥?”
“咱們做,隻要能接到訂單,我願意。”
“可那是沒啥技術含量的工作呀,咱們什麼都學不到的。”
綠真挺挺胸膛,“咱們什麼都不會,人家不願交給我們做也情有可原,所以咱們就從最基本的做起吧!”
“可是……”田恬還要再勸,綠真已經迫不及待道:“沒事,我不介意利潤薄,真的,田恬你這樣……”叭叭叭,一說就是半小時。
胡峻中途進來看了幾次,給她送了筆和筆記本,直到菲菲也吃好了,她的越洋電話才結束。
“說吧,什麼事?”顧學章臉色微醺,看她滿臉喜色,也情不自禁有點高興,不知道為什麼,從今天開始,他跟閨女的情緒似乎有點“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就是田恬呀,爸爸你還記得嗎?楊旅長家田恬,現在美國紐約上大學,馬上就畢業啦。”
崔綠真小嘴叭叭叭,將好友幫忙的事說了,顧學章和胡峻還好,他們沒少聽她的宏圖偉業,可王秘書卻是第一次啊,當場聽得一愣一愣的……這……這小姑娘可真敢想啊,他在市政府這麼多年,無論是剛進機關血氣方剛的小夥子,還是五六十歲的高級乾部,都沒她的“雄心壯誌”。
他看了看書記,一向最嚴謹的顧書記居然沒製止她的“大言不慚”,還眼含鼓勵?鼓勵她繼續說?鼓勵她立馬做?
“就這樣,我已經告訴田恬啦,拜托她代表我跟電腦廠家談判,我明天就發傳真,給她授權委托書。”
顧學章點頭,臉色也激動得紅了,“我顧學章的閨女好樣的。”
幾個孩子“噗嗤”一聲笑了,顧叔叔這是喝醉了吧!
隻有顧學章知道,他沒醉,他就是開心,“放開膽子乾,有什麼解決不了的跟我說。”
“好嘞,爸!”
沒幾天,田恬的電話打回來了,說對方願意找她加工,但需要先培訓技術人員,簽訂合同後,按照對方的規格參數準備加工設備,相當於為對方量身定做。
菲菲拿不準,“這會不會有風險?萬一咱們做出來,他們又不要了怎麼辦?”
綠真搖頭,田恬已經打聽過了,現在的電腦生產以美國為準,美國標準就是國際標準,都是統一的。所以,不怕他們不要,不要正好便宜她賣給彆人!
既然美國人看不上這份辛苦錢,那就由她來掙。可現在的問題是,對方要對她的技術人員進行培訓……有償的。
她正愁打不開局麵,沒人可用的時候,對方給送上培訓機會,綠真高興還來不及呢!雖然這在美國隻是沒人看得上的粗勞動技術,可在中國,這就是機會,就是師夷之技。
隻不過,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兒,對方要求最少要去三個月,每人學費三千美金,這是其一。其二,以後她的設備必須購買指定廠家生產的,美其名曰設備參數符合他們要求。
明眼人都知道,一旦答應購買對方指定的設備,其實就意味著“任人宰割”,崔綠真能不知道?沒有了選擇設備的自主權,她就隻能做冤大頭,這都是形勢逼人啊。
不過,綠真跟彆人不一樣。
彆人是為了掙錢,她卻不單純是掙錢,她更願意把這種行為理解為“花錢學技術”。
菲菲吐吐舌頭,綠真的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些啥呀?
“爸,你看能不能幫我找幾個對機械敏感的工人?”
顧學章一愣,“你想送他們去學技術?”
“對。”那年送去溫州的知青,有幾個做事認真,人品也不錯的,都被黃外公收歸己用,現在幾乎每個人手裡都管著一個城市的批發市場,而剩下的也被她送到東陽山,跟著日本人學東西去了。
無人可用,這是目前最大的困難。
顧學章沉思片刻,他手底下倒是有幾個能用的,可都在機關,人家不一定願意出國。非體製內的,他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到。
菲菲忽然眸光一閃,“綠真,我想起來一個人,他就愛鼓搗機械,你忘了嗎?”
綠真想了想,實在想不出來,她們共同認識的人裡誰有這方麵的特長。
“他還學的就是工業機械製造呀!”
綠真忽然回過神來,“你是說,蔡明亮?”
可不是,蔡明亮這家夥現在上的就是書城工業學校,專業也是他最喜歡的工業機械製造,隻不過因為第一年沒考上,複讀一年才上的,現在剛進大學校門兩個月。因為變成矮一屆的“學弟”,綠真差點把他忘了。
“他小時候就跟著他爺爺學修理機器,彆看他呆頭呆腦,可動手能力強著呢!”菲菲擠擠眼睛,“還算半個自己人喲。”
“什麼半個自己人?”顧學章不太明白,他對那個小胖子有點印象,好像學前班的時候愛欺負綠真,後來被他訓過一頓就不敢了,中學時經常跟幾個女孩一起步行上下學。
看吧,這老父親,對閨女的事可以算了如指掌。
“因為麗芝跟他處對象呀。”
顧學章一愣,心裡默默歎口氣,看來她們仨都長大了啊。
綠真當即給麗芝打電話,要到蔡明亮的聯係方式,小夥子聽說有這種免費學習的機會,樂意之至,說他會跟家裡人商量,讓他爺爺出麵給學校說明情況,辦個緩學緩考啥的。
“爸,還有彆的人選嗎?”既然對方好不容易給了個機會,還是用高昂經濟代價買來的機會,崔綠真就想多培養幾個,一次到位。
這叫夠本兒!
“對了,爸,讓衛紅哥哥和強東哥哥去怎麼樣?”他倆在皮革廠也屬於愛鼓搗的年輕人。
顧學章搖頭,“不可,黃衛紅聰明,但文化水平太低,英文聽寫能力不行。”他頓了頓,“至於蘇強東,腦子轉太快,必須要有十足的把握能掌握他才行。”不然這錢就是白花了。
白白送他出國,結果他直接不回來,或者回來另起爐灶,真把他們家當冤大頭了?
這年代能出國那是頂頂長臉的事兒,君不見多少二十出頭的大姑娘為了“綠卡”嫁七老八十的外國佬?涉外婚姻是除公派留洋外最寬闊的出國路徑了。
然而,更讓人心痛的是,很多公派留洋的人,出去就不願回來了。泱泱大國,居然留不住自己的人才,每每想起,總是讓顧家父女倆痛心疾首。
這樣巨大的“誘惑”在眼前,彆說普通工人扛不住,就是國家隊裡的運動員也發生過,出去前好端端的,結果一去到美國,肩負國家榮譽使命的人就搞“政.治.避.難”去了,聲稱被“政.治.迫.害”已久……顧學章恨恨地想,等著吧,總有一天,這些人都會後悔!
這個國家,是你想走就走,但絕對不是想回就能回來的。
他把身邊認識的工人、農民想了一圈,或多或少,總有不合適的地方,大河口沒人啊……忽然,他心頭一動:“大河口還有兩個人,他們維修過機械,懂英文,還有一顆赤子之心。”
崔綠真眼裡剛熄滅的火苗又燃燒起來,“誰呀爸爸?”
“許傑和張良軍。”
綠真一愣,“他們不是湯圓和橄欖的貼身保……”還是楊旅長幫忙找的。
“對。”可問題就出在這兒,他們身份太敏感了,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
通過這兩年的接觸,他知道這倆人都是十分可靠的,張良軍還跟黃英的大女兒,張秋蘭處上了對象,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來年就能結婚,把家安在大河口。
綠真舉雙手同意,這兩位雖然輩分是“叔叔”,可也就三十出頭,外表平平無奇,其實卻是一身的本事,曾經可是要培養為……唉,要不是傷痛,他們也不可能退役,來顧家當保鏢,真真的大材小用,明珠蒙塵。
如果他們恰好也有機械方麵天賦的話,其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人品可靠,能力出眾,在大河口又有牽掛。
“誒等等,爸爸剛才說啥?”
“什麼?”顧學章喝下最後一口粥,準備出發去大會堂開會,距離會議結束還有最後兩天。
“張良軍叔叔跟誰處對象來著?”
“張秋蘭。”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