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祉恍惚間, 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又沉了許多。
即便是眼皮仍是抬不起來,可手指能稍稍彎曲。
他的耳畔傳來幾人的竊竊私語——
“這北司鬨什麼呢?這淩祉還上趕著替人去死,真晦氣!”
“聽說這淩祉是癡戀蕭雲諫而不得, 還是北司何賈傳出來的,說有一回見到淩祉給蕭雲諫捶腿呢!不過人家蕭雲諫可是不在乎他——”
“就是說呢, 人家一見淩祉替他去死了, 麵容上便是喜笑顏開的, 立馬求了女皇陛下的旨意。”
“不過陛下仍是叫他來替淩祉扶靈七日,還給淩祉賜了那皇陵周遭的附陵,當真也算是仁至義儘了。”
淩祉身上能動的地方更多了, 可他屏著氣息, 控製住了自己的身體動作。
如今他會變成這幅模樣,應當是他錯過了某一環。
他彎起手臂, 掐住了自己腿間的肉。
雖是還不能移動, 可那疼痛的觸感卻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已然確認, 自己不是真的在夢境中故去。
隻是現下境況如何, 他卻是腦海中一團亂麻,分辨不清。
那些抬棺之人雖仍是胡亂攀談著,隻是扯東扯西的。
卻沒有再多一些有用的信息流出。
那幾人一路將他運進了附陵。
棺槨被重重摔在地上, 淩祉的後背亦是狠勁兒地磕在了生硬的木板之上。
隻這一瞬,他卻覺察到自己能完全控製自己的身體了。
但他沒有當即動作,隻等著聽到那幾人完完全全地離開了附陵。
方才挪動了手腳。
他在棺槨之內, 狹小而又蔽塞的環境讓他有些窒息。
久臥而不能轉動的姿態,讓他亦是有些昏厥。
手指可觸的地方,皆為上好的實木。
他努力地嘗試著用力推了幾下,棺材蓋仍是牢牢地將他鎖在其中。
這般不行,若是他一直困於其中。
他已經察覺到不適了, 若是再逃不出去。
便是方才沒死,現下也要一命嗚呼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奮力使自己保持著清醒。
他曲起手指輕沿著縫隙敲了敲,許久才感一處敲上去的手感似乎不大一樣。
隻覺有些空洞。
他便微微弓起身,在那個地方周遭摸索著。
哢噠一聲作響。
他似是扣動了確切的位置,棺材蓋似乎也悶響一聲。
起了一條細細的縫隙,微光自縫隙照入,讓他不禁用手背遮擋住了這許久未見的刺目。
恰逢此時,他聽聞有輕輕的腳步聲愈發得近了起來。
幾分緊張過後,他卻是陡然覺察,那腳步聲聽著熟悉——
是蕭雲諫。
淩祉忙推開了那棺材蓋,便是恰好與趕來的蕭雲諫四目相接。
蕭雲諫似是被他嚇得一晃神,半晌才反應了過來,說道:“醒了?”
其實也該醒了。
畢竟他還刻意,晚了些時辰來呢。
隻他斂下目光。
他卻也不知,淩祉竟真的能察覺到自己留下的保命機關,從而逃出。
淩祉坐於棺槨之中,環顧著四周模樣——
彩漆的壁畫畫著一片欣欣向榮的場景,可他們奔赴的卻是不知名的死後國度。
這真真切切就是附陵沒錯。
興許是憋得久了些,他才恍惚感覺到頭有劇痛。
不住地敲了兩下後,仍是不得緩解。
他便也未再將此當一回事,隻是問道:“那藥?”
“是假死藥。”蕭雲諫尋了一旁的石階坐下。
淩祉幾分驚異,又伴著許多了然:“你之前便是知曉此事的。”
“自然。”蕭雲諫身子往後稍仰了些許,發絲自頰邊滑落,露出他整張臉來。
隻是美玉有瑕,生生割破了這份和諧感。
——“我從一開始便知曉全部。”
與其說是陸扶英的計謀,倒不如說是蕭雲諫所主導。
從他入局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然轉換了局勢。
假死藥這東西,宮中並非沒有。
隻不過蕭雲諫也未曾想到,陸扶英竟真的想要顧錚眼睜睜地死在穆恕戎麵前。
那時候,她斂了神色,眼眸沉沉地說道:“若錚兒不是真真地故去,穆恕戎那般聰慧,又如何會信?”
蕭雲諫卻是驚駭地反駁道:“那顧錚的一條性命,你卻是直接舍去?他可是你親生孩兒啊!”
陸扶英微微垂下頭,褪去了一身女皇氣息的她,卻是顯得嬌弱而又可憐。
蕭雲諫有些恍惚,那仿佛就是他在九重天上,所認識的扶英公主。
他心中滿是動容。
那是從小與他一同長大的妹妹。
他從來都是任何事都要滿足她的。
陸扶英卻是啞然道:“你知道那會兒幼帝對我說什麼嗎?他說,阿姐我好難過,我不想待在這偌大而又孤獨的皇宮裡,我想同你在一處……他才幾歲啊,他便知曉了這麼多。”
“可是我想!”她陡然抬頭,目光中儘是渴望,“我從小便恨我的父皇、恨這滿朝文武,憑什麼隻因我是女子,便不能做這薑國的君主?明明從前,薑國也是有過女皇先例的!”
“他既然不想困於這個囚籠,那便換了我來。”她的神色逐漸換了迷蒙,又變了清明顏色,“我與穆恕戎,從前算是互利互贏的關係。故而毒殺幼帝之事,雖不是我做的,卻也是我默許的。”
——“如此這般心狠的我,為了我的千秋基業,又怎會在意……孩子呢?”
她說得是情真意切的冷酷無情。
可蕭雲諫卻並不如此認為。
她明明話中有幾分期許——
興許就在期許著,蕭雲諫能打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