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攀扯著蕭雲諫往回走,餘下的一隻手卻是覆住了蕭雲諫的眼眸。
叫他什麼都不要看。
——“我們回去。阿諫,我們回去……”
他懼怕坪洲府。
更懼怕蕭雲諫瞧見坪洲府這可怖的噩夢。
蕭雲諫不是從前裝著失憶的他,卻是對從前過往了如指掌的他。
若是叫蕭雲諫得見。
便是自己現下就要跌進萬丈深淵,粉身碎骨、魂飛魄散吧。
蕭雲諫被他這一出整得更是茫然。
但他向來是個不服旁人管教之人。
淩祉叫他莫要去看,他便偏要去瞧上一瞧。
他手上掐了個神訣,乾乾脆脆地將淩祉定在了原地。
他略過了淩祉驚慌而又絕望的麵容,扭過頭去。
久久……
卻未再回頭。
淩祉渾身戰栗,手腳發麻。
不知所措。
他聽著耳畔陣陣起的風聲,吹拂著麵前人的衣袖輕舞。
好似他再不伸手,便會飄走一般。
淩祉驟然轉醒。
他上前去,又是緊緊抓住了蕭雲諫的手。
那是他的神祇。
是他的此生歡喜。
他如何會放手!
又怎般放下蕭雲諫的手?
“阿諫,對不起、對不起……”他隻得一遍遍地重複著,“從前都是我的錯處,從始至終都是我的錯處。我不該在乎旁人如何,我不該走上歧路。”
“我不該……”
將你害得遍體鱗傷。
從前所做的孽,如今皆又是報應回了他自己身上。
烈刀子曾經在蕭雲諫身上割的傷口。
如今更是橫七豎八地劃在自己身上,將他一顆心劈得稀巴爛。
淩祉抹抹唇邊嗆出的鮮血。
隻他看著一輪明月照在蕭雲諫的身上,蕭雲諫卻像是飄飄忽忽。
再也不是真實的了一般。
“阿諫。”
“阿諫……”
蕭雲諫終究回了頭。
他淡漠地瞧著淩祉的麵色慘白,唇角溢紅。
卻是什麼話都沒說。
良久,周遭的風慢慢地減弱了下來。
蕭雲諫裹在最後的風聲中一句歎息:“走吧,就……不進去了。”
走?
走去哪?
淩祉目光緊緊地箍著蕭雲諫,一雙眼睛裡,除了黑瞳仁,卻隻剩下了赤紅。
——“去哪裡?阿諫,你要……去向何處?可又是不要我了?”
蕭雲諫嗤笑一聲:“淩祉,你清醒一點!”
“那雙手,不是我放開的。”
“那個人,也不是我不要的。”
他的腦海中,本是不願意再提及這段往事。
那是他封存在了最深處的記憶。
一如他將聆風鎖進了沉墟台的深處一般。
他便同時也將自己的愛恨嗔癡,也一同鎖了。
可是如今見了這坪洲府,看了自己凡間身死道消的那處城樓。
他卻也再是耐不住。
從前的愛意、恨意,交織著,瘋狂湧入他的心頭。
將他一汪平靜的心湖,驟然激起了個驚濤駭浪。
那些個好的壞的回憶皆是將他裹挾著。
最終隻堪堪剩下了……
那撕心裂肺的,與他額間傷疤,交相呼應著。
淩祉渾身脫力,隻餘下手指間,仍是不鬆開蕭雲諫的袖口。
他隻得喃喃喚著蕭雲諫的名字,一遍複一遍。
蕭雲諫哼了一聲,又是潤了潤乾涸的嘴唇。
他說道:“我說走,便是離開此處。”
他環著手臂,眸底帶著些悲憫地說道:“禦劍吧,這邊靠著雙腿雙腳。便是三年五載,都要到不了懸暝幻境了。”
淩祉張了張嘴,他卻是不知,蕭雲諫所言的走,竟是這般意思。
他忙不迭地召出息雨,雙手顫抖間,險些要落下劍柄去。
蕭雲諫不瞧他,隻有冷言道:“若是三年五載,我還不如依著夢神說的那句話。乾脆將你用風刃活剮了,自然這夢子詛咒也便做不得數了。”
他瞧著淩祉愈發失魂落魄的姿態,心中卻不像是從前那般暢快。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般回事。
心塞與酸澀不約而同地充斥著整個胸膛。
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不該變成這樣的。
他應該心如磐石、如玄鐵。
如那世間最堅不可摧的物件兒。
蕭雲諫斂下眉目,垂首又道:
“你若死了,便也算所有事都……一了百了了。你說是吧,淩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