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諫二人眼瞧著,有一人自那祭台後麵走出。
一身絳紫色的直裰,腰間係了塊叮當作響的玉玨。
他生得倒顯普通,一雙淡眉配上瑞鳳眼,鼻子並不高挺,嘴唇更是適中的平凡。
隻是濃重的富貴氣質,為他添色幾分。
二人還未突然出現的他嚇上一跳。
他便已經哎喲地叫喚了一聲,身子往後跌去。
好在他堪堪扶住了祭台,掃落了上麵的水果,方才穩住自己的身形。
他哆嗦了兩下,深吸了一口氣,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拱手說道:“二位是生麵孔,是從何處來此處的?又怎會歇腳在我這神殿中?”
蕭雲諫瞧了淩祉一眼。
淩祉卻回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這懸暝幻境中怪事頻生。
誰知麵前這個人,是否也是個殺人不眨眼之徒?
他二人與那青年離著兩丈遠,卻如同隔開一道鴻溝一般。
楚河漢界,分得清楚明白。
淩祉也微微頷首,道:“此處名曰北羌?那您可知……懸暝幻境?”
青年啊了一聲,瞪大了雙眼:“什麼懸暝幻境,竟是聞所未聞。你們可是從那處來的?哪……名曰懸暝幻境的地方生的何樣,是否同我們北羌這般景色頗好、國泰民安?”
他似是個話語頗多之人,連珠炮般的,叫旁人沒得喘息時間。
蕭雲諫不禁嘖了一聲,他尚以為自己已是多言的,如今卻也甘拜下風了。
青年見他二人仍是疑慮,便又解釋道:“我名緒川,是北羌的大祭司。不過也是昨年才接任的,你們許是瞧著我並不真的像個祭司模樣。”
他往前上了一步,卻是撞在了祭台的桌角之上,驚得水果滾落了一地。
他哎喲了一聲,趕忙將水果都撿起來,放了回去。
他又道:“實在是失禮。你們頭一次來我這神殿,我便帶你們逛上一逛。我這神殿可是我親手收拾出來的,漂亮非常,你們瞧——”
蕭雲諫瞠目結舌。
這神殿無一不破爛、腐敗,哪裡稱得上是漂亮一詞。
但他仍是給了緒川麵前,抬起眼皮隨便一掃。
卻是驚得掐住了淩祉的手臂。
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
方才那些個亂七八糟、掛滿蛛網的神殿,如今卻是換了樣。
乾淨整潔、明亮通透。
陽光自敞開的門扉照入,落在焚香的祭台上。
淡淡的檀香味道,恰好竄入了蕭雲諫的鼻腔。
被蟲蛀洞的立柱如今也漆上了朱色,雕龍畫鳳用的是金筆勾勒。
頂上亦是鋪著琉璃瓦片,微微透過的陽光,自他們頭頂灑入整個神殿。
他蹙起眉眼,看向淩祉。
用眼神詢問著,自己從前所見是否屬實。
淩祉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那便是在這一時之間,變了樣子。
興許是隨著緒川的話語,也或許是在自己沒留意的天亮時刻。
其實現下想來,那天亮似乎都有些不對勁兒。
他們進來的時候才過落日,就算被獸群追逐、被人麵蛛圍攻。
也用不得到日升的六個時辰。
緒川見他二人並不言語,訕訕一笑,又道:“昨夜我睡得太沉了些,你們是何時來的此處?我竟是全然不知。”
蕭雲諫勾唇一笑,瞧著緒川這幅模樣,他心裡已是有了主意。
即便是緒川身份有異、危險,但如今這幅局麵,他們也得應下來。
他隨即便道:“並未曾有許久,隻是我們被許多人麵蛛追到此處,方才叨擾了。”
“人麵蛛?”緒川有些疑惑,繼而又展顏道,“你說的可是此物?”
他翻箱倒櫃的,從祭台下麵捧出個頭套,戴在臉上。
頭套在麵頰處挖出個洞口,恰好在蜘蛛的頭顱下,露出一張人臉來。
蕭雲諫眉頭緊鎖,恰巧見了淩祉同樣也是這個表情。
淩祉湊在他耳畔,輕聲說道:“先稍安勿躁,瞧瞧他要作何。”
蕭雲諫點了點頭。
“竟是這玩意兒將你們嚇成這幅樣子哈哈哈。”緒川捧腹大笑,“這是我們北羌的聖蛛。雖是夜晚瞧著有些駭人,可它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如今出去外麵,更是比比皆是,你們也大可買來一個,多瞧瞧便不害怕了。”
蕭雲諫臉上的笑意明顯一怔。
淩祉卻是接過了話茬,說道:“興許是我們夜黑風高看錯了。大祭司,我們從未來過北羌,您可是得空,能帶我們轉上一轉?”
緒川撂下人麵蛛的頭套,笑道:“那有何難?不過也彆喚我大祭司了。我們既是有緣相識,便結交為友,喚我緒川便可。”
蕭雲諫從善如流地喚道:“多謝緒川。”
緒川又道,讓他們二人在門口稍後,自己換個平易近人些的衣物出來。
蕭雲諫瞧著他那背後用金銀線繡入,巨大的百福圖,卻是咧嘴點了點頭。
他二人在門口候著,便是沒瞧見緒川眼底一閃而過的得逞神色。
蕭雲諫環著手臂,在他二人周遭織了個隔音罩,唯恐緒川突然歸來,聽見什麼不該聽的話語。
他問道:“淩祉,你覺得此人如何?”
淩祉掀起垂下的眼皮,搖搖頭道:“不知,可心底總覺不對。這不合常理,人麵蛛定然是會將我們趕至更恐怖的地方。可這緒川瞧著竟是這般溫和有禮的,並不似是壞人。這便是最最的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