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曇挎著一個木製食盒,展開裡麵是幾個香味撲鼻的小菜。
他如同獻寶一般,說道:“是我親手做的,你可嘗嘗。”
蕭雲諫瞥了一眼那狀似色香味俱全的小菜。
稍稍猶豫。
可終像是下定了何等決心一般,陡然拿起了筷子。
狠狠地夾了一塊,塞進自己的口中。
他囫圇吞棗般便咽了下去,可口齒間的回甘卻叫他忍不住心底慨歎。
那是好吃的。
從前在無上仙門的時候,淩祉也是做過菜給自己的。
隻是奈何,他二人誰也沒有天賦在此事上。
幾次三番下來,便誰也沒有再繼續提做菜這事兒了。
他有些走了神。
如今確定了心意,倒是更念起從前的日子了。
夜曇眨了眨眼睛,問道:“阿諫,怎麼樣,好不好吃?”
蕭雲諫輕聲地嗯了一下,他承認那是好吃的。
夜曇如今收了對自己的威壓。
可他仍是覺得幾分懼怕,手指驀地也會顫抖幾下。
夜曇便多夾了幾筷子到他碗碟當中,又道:“我便是知道,這一定會是你愛吃的。”
他這話說得古怪,“愛吃的”三個字咬得分外重。
蕭雲諫有些詫異。
他不過隻是說是好吃的,可卻從未曾表現過自己是愛吃。
但夜曇卻是篤定了此事。
怪哉怪哉。
蕭雲諫心中咯噔一下,忽而又是靈光乍現。
他微微一笑,夾了夜曇給他的菜,便全塞進了口中。
他大口大口地咀嚼著,還接連稱讚於其。
果不其然,他在抬眸掃過夜曇麵容的那片刻——
瞧見了夜曇眼底無比的饜足。
可……這又有何值得那般滿足的呢?
夜曇對他的感情,與對他的勢在必得。
皆是沒有一點征兆的,來得怪異極了。
讓人忍不住多思慮許多。
蕭雲諫舔了舔乾涸的嘴唇,仍是不動聲色。
他還是裝作著昨日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夜曇若是開口,他便若即若離地應著。
他雖是心中有自己苦苦維持的驕矜。
可到底做到如下地步,已是自己虛與委蛇的全部了。
夜曇見他吃完了,又拿帕子沾了沾嘴巴。
便說道:“阿諫,想來你作為風神也是鮮少來這長飆之墟的。我對此處分外熟悉,我便領你去瞧瞧吧。”
蕭雲諫目光稍微向著夜曇的方向移了一下,很快又挪了開來。
便算是同意了。
他仍是不言語。
獨獨隻有夜曇多問幾句的時候,才肯哼上一聲,算是應了。
夜曇也不惱怒,仍是隻自顧自地說著:
“先頭啊,我就是在此處生長起來的。那時候風吹日曬的,我又偏生是朵嬌貴的曇花。我的同株皆是一個接一個地枯萎死去,我卻偏偏不信邪,非要迎著這些艱難困苦,活出個樣子來。”
“好在我是有了精魄,而後……便被挪去了行宮的後花園裡麵。沒了風吹日曬,又集了天地之氣,我修煉得很快。”
“可就等著我廢了千辛萬苦,成了人型之後,他卻不願意讓我呆在此處了。那時候,我被轟出了長飆之墟去,每日隻有艱難地等在這仙境之外。總想著,我什麼時候,還能再回去……”
夜曇抬眸環視了一圈長飆之墟如今的盛況。
雖是蕭雲諫千百年也不來一回,可到底也是因此,讓長飆之墟與從前並沒有許多差異。
蕭雲諫卻是敏銳地從夜曇的話語中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他皺著眉眼,終是在沒有夜曇拚命地追問下,說出了自己今日的第一句話。
——“他?他是誰?”
夜曇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他說道:“阿諫,你聽錯了。沒有什麼他不他的,我隻是說……這長飆之墟乃是我的故土,我多麼想要重歸於此罷了。”
蕭雲諫哪裡會信。
他難不成信不得自己的耳朵,還偏要去信夜曇隨口的辯解?
隻是他心裡有些事情,如同碎片一般。
總是拚不起來,讓他抓耳撓腮得緊。
他仿若還想要繼續追問。
可卻遠遠地便瞧見昨日見的那個護衛匆匆而來。
未等兩人反應過來,便對著夜曇跪了下去。
求饒般地說道:“主子,那淩祉不見了。”
“不見了?”蕭雲諫驟然驚駭出聲,伸手便扯住了護衛的衣角,“他怎會不見了?他去何處了?他不是還未醒來嗎?”
他慌張地掏出一直揣在懷中的銅鏡,手指顫抖著。
他終是戰栗著未曾抓住那柄銅鏡。
銅鏡落在了地上,重重地砸在了腳下堅硬又銳利的石頭之上。
從中間裂開了一道長長的縫隙。
繼而四分五裂。
是破鏡難圓。
蕭雲諫隻覺得窒然的感覺籠罩了他。
他從那細小碎片所組成的畫麵中瞧見了——
淩祉卻是已經不在房中。
不知去往何處了。
蕭雲諫沒顧得上身後的夜曇是何許人也,隻直直又急躁地問道:“你到底將他關在何處?”
夜曇無法,隻得領了蕭雲諫先去看那房間。
被褥還尚有些餘溫。
這般思索來,淩祉還未曾離開有多久。
桌麵上明晃晃地擱著一封信。
蕭雲諫急匆匆地拆開來看——
阿諫,即是你換我生,我便不會再辜負於你。
我已準備離開長飆之墟,望君珍重。
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落款是淩祉。
字也是蕭雲諫所眼熟的那一手行雲流水的筆墨。
夜曇嗤笑一聲,嘖嘖道:“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何況,你二人還不是夫妻,不過隻是恩怨糾纏、愛恨嗔癡罷了。阿諫,他即是這般不仁不義,你便憋再掛念於他了。倒不如擇了我去,天上地下的也都會因著我,多給你幾分薄麵。”
蕭雲諫卻是萬般不信。
他緊緊地捏住那信箋,紙張周遭都被他揉了個皺。
他忽視著夜曇的喋喋不休,等再回過神的時候——
眼眸中卻唯獨隻剩下篤定與信任。
蕭雲諫站了起來,如同一隻驕傲揚起下頜的仙鶴。
他說道:“這不可能。淩祉他……發過誓的,他若是真的背叛於我,如今便是連這房門都不會走出,便會引來天雷,將他劈得個皮肉骨血、三魂七魄全都消弭了。”
“淩祉他怎麼敢!——”
又怎麼會,將自己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