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祉如被定在了原地般, 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阿諫這話是何意?
他怎得……有些理不清了。
蕭雲諫翻了個身,趴在床榻之上。
撐著下頜抬眸看著他。
他眼底的那顆紅色淚痣,愈發的鮮活了起來。
他微微眯起眼睛, 眸中有酒意的迷茫,更多的卻是對淩祉的期許。
淩祉抓緊了自己的衣衫,生生將平整的外衫,抓出了道道痕跡來。
他腦海中似是一片空白, 悄無聲息地又寫進了許多在他看來不切實際的思緒。
就如同一根羽毛,無時無刻的不在瘙癢著他的心房。
讓他將那呼之欲出的答案, 放到嘴邊。
可怎般也吐不出來。
可他卻不敢置信極了。
如今到了臨門一腳, 他卻倏地敲起了退堂鼓。
咚咚作響的, 擊打著他本就有些脆弱的心臟。
可蕭雲諫仍是等著他的回應。
他看著蕭雲諫那一雙清亮的眼眸, 緊張地舔了舔嘴唇。
終是開了口,問道:“阿諫,你可是說從前喜歡?”
蕭雲諫氣不打一處來, 冷不丁地斜了他一眼, 說道:“我可從未說過。”
歡喜如同一道驚雷。
劈開了淩祉本就所存無幾的思維。
他驟然明白了蕭雲諫話中含義。
他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自己該作何表情為好。
總歸臉上千般萬化的。
叫蕭雲諫不由得搖頭道:“我可是頭一回,這麼真實地欣賞變臉呢。這果真是民間珍寶,令人咂舌稱奇。”
他說罷, 便微微起身仰頭, 一把拽下了淩祉的脖頸。
一雙柔軟的薄唇,就這麼沒有一丁點征兆地覆了上去。
唇齒交疊間,蕭雲諫卻是被淩祉搶占了主導地位去。
月色自窗楞落入室內。
薄薄地為二人蒙上了一層柔光。
已是萬籟俱靜。
隻是他二人的姿勢, 著實有些不舒服。
不出片刻,蕭雲諫便先耐不住了。
他推開了淩祉的身子, 揉了揉方才差點因為向後曲起而折斷的腰。
又翻了個身, 仰麵對著淩祉的笑顏。
“其實夜曇沒說完, 他是給咱們二人設了個局。”蕭雲諫掰著自己的手指,枕在了淩祉的雙膝之上,“隻是這個局,隻想要讓我們和好罷了。他讓我認清了自己的心,知曉自己仍是愛著你的。”
淩祉順著蕭雲諫鋪在他膝蓋上的青絲,靜靜地聽著蕭雲諫又繼續說道:“而後,我又省得了坪洲府過往事情原委,本就備著晚些時辰,同你言說的。”
現下蕭雲諫說開了,倒是沒那般的羞赧了。
他又道:“後來瞧著雲翳與夜曇的事情,我就想著,不能再拖了。有些話,若是拖得久了,興許身死道消的時候,都聽不見。”
他斂下眉目。
淩祉輕拍了拍他的臂膀,說道:“阿諫,可我們不會。”
蕭雲諫嗯了一聲,闔著雙眸,卻是真的有些困頓了。
他迷迷糊糊間,又問道:“對了,方才我沒聽清,夜曇可是說尋到法子,治療你那毛病了?”
“是。”淩祉應道。
蕭雲諫又問:“可說了什麼法子?我依稀是沒聽見的。”
淩祉拉過錦被,替他掖了掖被角,哄道:“並無。他隻是說,待你明日酒醒後,我們二人一起去尋他。”
蕭雲諫沒再回應,隻是綿長的呼吸聲,告知了一切。
淩祉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月光。
將蕭雲諫的身子,環入了懷中。
蕭雲諫醒來的時候,已過了晌午。
他揉了揉眼睛,微微動了下腦袋。
一打眼就瞧見窗子上掛著的,是熟悉的淩祉衣衫。
淩祉還在他身側,一邊的手臂被自己枕著。
估摸著這會兒已是麻木,沒有知覺了。
蕭雲諫哼唧了一聲,麵子似是比從前更厚了許多。
沒言語就又往淩祉懷裡拱了拱。
他們已是錯過了許多時間。
便不能再有那些個彎彎繞繞,再走下去了。
淩祉揉了揉蕭雲諫睡得有些沒有章法的發絲,說道:“阿諫,再不起便是連晚飯都要趕不上了。”
蕭雲諫哦了一聲,卻是閉著眼睛,非要淩祉伺候他。
淩祉頗為無奈,可到底還是依了他。
替他梳洗更衣完畢後,兩人到了夜曇的房間。
夜曇備下了一桌子的好菜,見他二人來此,忍不住嘖嘖了兩聲:“我還以為你們隻趕得上吃晚飯呢。”
蕭雲諫一笑:“方才淩祉還說我,恐怕連晚飯都要趕不上了。”
“快些落座,吃吧。”夜曇夾了一筷子菜到蕭雲諫碗中,“好在我這還能用妖力給你溫熱著點,不然你就隻能食些殘羹冷炙了。”
蕭雲諫埋頭扒拉了兩下。
夜曇和淩祉對視了一眼,皆是無奈。
生了三千年,還似是個三歲幼童一般。
飯吃到一半,蕭雲諫眼尖地瞧見夜曇換了件衣衫。
他往日裡打扮得素氣,現下倒是銀絲撚入,在背後和袖口處都繡了白曇花紋路。
夜曇見他目光流連在自己身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說道:“我添了喜氣,便穿件華麗些的。說來這衣衫從前雲翳誇過許多回,隻是日子久了,留不住從前那件了,我便做了許多一模一樣的。”
蕭雲諫夾菜的動作一頓。
手腕轉了轉,替夜曇夾了塊雞肉到了碗中,說道:“多吃些。”
夜曇聽罷,也便敞開了自己的肚子。
吃完後,他撣了撣衣角,將下擺理得整潔。
他先頭可並不是這般在意姿容的一個人。
如今擱在心上的模樣,可更似是要去見什麼重要的人一般。
蕭雲諫摸摸下頜,扒拉了一下淩祉。
他雖是對如何能療好淩祉身上毛病一事略有心焦。
可卻仍是沒好意思直截了當地問出來。
還是夜曇看他神色緊張,驟然笑道:“等急了?”
蕭雲諫忙搖了搖頭:“倒也不急在這一時片刻的。”
“撒謊。”夜曇嘖了一聲,“我明白你的。換了我,一樣焦急。”
蕭雲諫被戳穿了心思,有些窘然地不再出聲。
夜曇看了一眼淩祉,又是細細致致地問了許多他發病時候的細節。
終是點了點頭,朝著屋內的鏤花桐木圓凳努努嘴,示意他二人坐下。
而後,他方才說道:“其實要治這毛病也不難。他如今體內兩股氣息擰著,誰也不服誰,誰都想來爭奪主導。旁人即便是墮魔,但仍是純淨的靈力占了上風。可奈何淩祉他用了禁術一蹴而就的靈氣,並不那般純淨。二者相爭,皆是不肯相讓。”
淩祉回顧著自己從前發病的經曆,卻也如夜曇所描述。
兩股氣息,就像是在他體內爭鬥著,非要論出個高低貴賤來。
蕭雲諫餘光瞥了一眼淩祉的神色,便頷首道:“正是如此。隻是要如何去治療?我又能幫得上什麼忙嗎?我們先頭在懸暝幻境中的時候,是采擷過一種增添修為的靈草,能暫時抑製淩祉的氣息紊亂。”
夜曇抿著嘴點點頭:“這便更和我猜測的同樣了。那靈草增進的修為,是純淨的,故而能暫且壓製住魔力。”
他歎了口氣,許久方才又道:“但如果他體內,有第三股更為強勢的氣息,便會將這兩股鬥爭的,都壓下去。”
蕭雲諫幡然明了。
他先頭就未曾從根源上弄明白淩祉這病到底是如何來的。
便怎會知曉如何去治。
如今得了夜曇的三言兩語,即刻便融會貫通。
隻是……“這第三股氣息,從何而來?”
淩祉緩緩地替蕭雲諫問出了這心底埋藏的疑問。
夜曇又道:“這便是最最重要的了。這第三股氣息,若是想要壓製其餘兩股,便非得又是不同的了。”
蕭雲諫陡然便想到了自己,道:“那我與生俱來的神力,便是可以作用的。”
“莫急。”夜曇嘖了一聲,又道。“你的倒也可以。隻是你不過三千年的修為,就是全灌給了他,折減一部分去,方才能堪堪壓製住。那你又待如何?便是非要折騰得自己,連停雲殿都回不去了?”
淩祉捏了捏蕭雲諫的手,認真道:“阿諫,便是你願意,我也是不肯的。”
蕭雲諫瞥了他一眼,又道:“可除去我,又有誰人能肯將自己的修為全都給了旁人去呢?”
夜曇掩唇輕咳了一聲,說道:“偏生將我這個麵前的大活人,視作無物了?”
蕭雲諫本以為著夜曇是言語他二人舉止太過親密,仔細琢磨了一番這句話,卻是有些不對味兒了。
可淩祉卻一眼瞧出了端倪,連忙推阻道:“我不能受著您的妖力。”
蕭雲諫啊了一聲,急急地接過了淩祉的話茬:“真是如此。這本就是麻煩你的事情,又如何能叫你再奉獻出妖力來。況且,你還有妖界要治理的。”
“稍安勿躁。”夜曇平靜地說道,“阿諫,你也知曉我五萬年修為。便是隻給他一半,餘下的依舊能控製住那些個小妖精了。更何況,我隻願分出一半的一半給他,對我而言,不過爾爾罷了。”
蕭雲諫還妄圖反駁。
可夜曇的臉頓時拉了下來,冷哼一聲,卻是一絲好臉都不給他二人了。
頓了頓,又道:“那也彆治了,等著他百天後的死期吧。”
蕭雲諫刹那間慌了手腳。
他先頭並不知曉淩祉還能有多少時日。
可現下聽了夜曇的話,他又如何能在百日裡頭,尋個能為淩祉供修為之人。
夜曇餘光瞥見蕭雲諫慌亂神色,嘴角在無人瞧見的地方上揚了幾分。
哪有什麼淩祉隻能在活百日的說法,不過是自己隨口胡謅的說辭。
用來哄騙蕭雲諫罷了。
他不過想著,在自己臨行前,再替蕭雲諫這個孩子做點什麼。
他可不希望蕭雲諫與淩祉,又步了自己的後塵。
再作天地間有緣無分的一對璧人。
夜曇兀自笑了笑。
當真風神是風流種。
可愛上風神之人,皆是有情癡。
他斂了眉目,又道:“阿諫,左不過我浪費不了多少。也算是對你們替我尋到那間寶庫密室的報答,可好?”
蕭雲諫死死掐著淩祉的虎口,卻仍是點了點頭:“好。”
隻是他又多叮囑了一句道:“隻是夜曇,你定要是足夠了去壓製他身體裡的那兩股氣息,便可停手了。”
夜曇略顯煩躁地擺擺手,道:“曉得了、曉得了。我又不是什麼散財童子、大善人,我哪裡肯把我這些個好容易修煉來的修為,全然給了旁人去?我又不是蠢鈍的!再者說了,你怎得愈發像是雲翳了。他那時候,也成日裡的各種嘮叨。”
蕭雲諫深吸了一口氣。
垂頭瞧見淩祉的虎口,已是被自己捏了個紅紅腫腫。
他順勢揉了揉,又對淩祉耳語道:“你也多瞧著點他,莫要讓他給多了去。”
夜曇刻意地咳嗽了一聲,說道:“阿諫,我可聽得見呢。”
蕭雲諫稍稍吐了吐舌頭。
淩祉沒耐住,揉了揉他的發頂。
夜曇也不知曉這將妖力渡給淩祉,需得花上多久的時間。
他瞧了剛過晌午的天色,立馬說道:“得尋個旁人不會打擾的地方去完成此事,我琢磨著那寶庫密室,就是最好的抉擇。”
蕭雲諫思忖片刻道:“好,那地方除卻我的風力,旁人尋不到更打不開,是最最安全的地方。”
隻誰人都未曾想到,這妖力的過渡。
竟是耗費了兩天兩夜。
蕭雲諫甫一開始一直目不轉睛地瞧著。
每每得見淩祉或是夜曇表情狀態不大對勁兒,便有些急躁。
可奈何自己又不能打斷他們二人的運作。
隻得在一旁繞著圈。
後來瞧著不過是麵上痛苦,並沒什麼大的影響。
他便在一旁尋了個席子,靠著牆邊睡了。
睡睡醒醒,他也不知道有了多久。
雖是修習了辟穀,可口中淡淡,讓他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便是躡手躡腳的,又開了密室的門,尋了點吃食來。
可熟食的香味讓夜曇忍不住抽動鼻子、食指大動。
他不得已,隻敢趕忙將熟食扔了出去,換了點味道最清淡的茶點來。
這才沒叫夜曇渡著渡著修為,便抽身出來吃食。
蕭雲諫渾渾噩噩的,又是不知多少時辰。
他倚著牆邊睡了一回又一回。
而後揉了揉眼睛,瞧見得卻是淩祉如同被冷汗浸透了一般的模樣。
淩祉麵色慘白如紙,夜曇亦然。
他二人如同剛剛被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身上沒有半寸是乾的。
蕭雲諫陡然站了起來。
他不敢喚任何一個人的名字,更不敢觸碰他二人。
他也能猜測到,如今許是到了最最關鍵的時刻。
他更不能打擾到他二人的動作。
蕭雲諫側身站在淩祉身旁。
腦子裡麵有些木木的,卻是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準備為好。
終是衝天的光暈,照亮了整個長飆之墟。
蕭雲諫也被那刺目耀眼的光亮驚駭到,忙不迭地用神力將自己的視覺所封閉。
都忘卻了自己方才的許多思慮。
即便是封閉了自己的視覺,他依舊能察覺到外麵光的變化。
眼瞅著亮度減弱,他又急急地去了眼上的禁錮。
淩祉臉色如今變得分外好。
隻是一直緊閉著雙眼,仍維持著盤腿而坐的調息姿態。
蕭雲諫正欲上前詢問一番,卻聽見夜曇虛弱的聲音從自己背後傳來:“阿諫……先彆動他,他還未醒……”
蕭雲諫聽罷,立馬拋下了淩祉,到了夜曇身邊。
夜曇麵如死灰,不似是那般如紙的慘白,卻更像是死人的顏色。
他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起來,胸腔如同一個破損的風向,呼呼作響。
蕭雲諫忙將自己的身子作為他的支撐,讓他依靠住。
夜曇身上的溫度也降了許多,便是喝下蕭雲諫剛溫熱的茶水,也緩和不過來。
蕭雲諫看他這幅模樣,心中分外難受。
可蕭雲諫在這兩天兩夜中,卻是沒見夜曇有一絲一毫的不對勁兒。
夜曇也是在那光暈之後,臉色才不好的。
蕭雲諫心中焦急,卻被夜曇虛虛地拽住了袖口。
夜曇又是奮力喘了幾口氣,說道:“阿諫,我沒事……就隻是一時間、一時間流出的修為太多了……方才……變了這副模樣的……”
蕭雲諫哪裡會信他所說的話,隻道:“我能試探出來你的修為的。夜曇,你若是撒了謊,我從今往後便不讓你再進這密室裡了。”
夜曇訕訕一笑:“你捏著我的……把柄,我哪裡敢……”
蕭雲諫用神力探進了夜曇的修為當中,卻仍是同從前一般,一下子便被擋了回去。
那便說明了,他身體裡所存的妖力,依舊遠比自己的兩倍之多。
夜曇嘟嘟嘴:“可是……放心了?”
蕭雲諫這才將一顆心揣回了肚子中。
他瞧著夜曇的神色漸好,便又將目光擱回了淩祉身上。
他問道:“淩祉如何了?”
夜曇喘過了勁兒來,隻捧著心道:“小阿諫隻關心他。”
蕭雲諫無奈至極:“我哪有?我分明更憂心你騙我。”
夜曇不再打趣兒,隻喘勻了氣息,說道:“我成功了。如今他身體裡占主導地位的,是我渡給他的妖氣。隻是我不知曉以後是這妖氣會吞並其他兩股氣息,還是三者和平共存。總歸……是不會再有之前那副病歪歪、吐血的模樣了。”
蕭雲諫道了聲多謝。
現下淩祉這體內交織著的三股氣息,恐怕也是六界自古以來的頭一份了。
夜曇借著蕭雲諫的手,將自己的身子撐了起來。
蕭雲諫攙扶著他到一旁坐下,又將自己已是備好的點心果子放到夜曇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