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曇揉揉肚腹,說道:“確實也是餓了。”
蕭雲諫點點頭,又瞧著淩祉不撒眼:“他約莫什麼時候會醒來?”
夜曇搖搖頭。
蕭雲諫甫一歎氣,就瞧見淩祉的眼皮抖動了兩下。
驀地,一雙勾人心魄的眼眸便悄然睜開。
淩祉的眼底尚還存著些許迷茫,如一汪春水一般。
蕭雲諫怔怔地看向他,他便對著蕭雲諫喚道:“阿諫,你還在。”
——“我一直都在。”
蕭雲諫與他相視,四目相接之時,卻皆是展露了笑顏。
夜曇輕咳了一聲,打斷了二人的繾綣情意,又道:“淩祉,你現下運作你身體的氣息,可有什麼異樣?”
便是淩祉都有些赧意,沉下心來,調動身體裡的三股力量。
可怪的是,從前那分崩離析的兩股氣息,在妖力的調和下。
竟是三者合了一。
淩祉亦是不知曉自己身體裡這氣息到底屬於哪一方。
隻是提到指尖之時,便如一股白煙,縈繞在他手上。
“成了!”夜曇欣喜若狂。
這是方才他沒同蕭雲諫說的第三種可能。
便是三者合一,再無彼此。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這般,我便不再憂心了。”
蕭雲諫也是滿目喜色,急急地到了淩祉麵前。
將淩祉顛三倒四地上下左右都瞧了好幾圈。
淩祉也就任由他擺布著,隻道:“阿諫,如今我可陪你天長地久了。”
蕭雲諫嗯了一聲,又道:“我昨日那孔明燈,果真是被天道瞧見了。”
他甫一說罷,才意識到自己竟是暴露了自己昨夜到底寫下了什麼一事。
淩祉隻佯裝著沒理解,而夜曇卻笑得有些打顫。
隻夜曇笑著笑著,又說道:“你二人快回去歇息吧,今晚我就宿在這寶庫當中了。明日你們醒了,再過來接我。”
蕭雲諫尚還有些猶豫,夜曇卻是像轟他一般,又道:“走吧走吧,我想單獨和雲翳待一會兒。”
蕭雲諫仍是想要辯駁幾句。
淩祉卻牽起了他的手,說道:“讓夜曇自己決定吧。”
夜曇擺擺手,目送著他二人出了密室去。
卻像是驟然泄了氣一般,頹唐地伏在了桌子上。
他瞧著這一室皆是自己送給雲翳的物件兒,又從懷中掏出了雲翳留給他的那封手書。
他一遍遍地讀著那上麵的文字。
看著雲翳熟悉的筆跡,卻是闔眼笑了笑。
蕭雲諫二人還未曾回到行宮,淩祉便覺得自己身上似是有些不大對勁兒了起來。
仿若有一股子的邪火,從他的丹田處便燒了上來。
月夜微涼。
蕭雲諫甚至都裹了裹自己的外衫,又道:“明日也應添些衣物了。”
他久久未曾得到淩祉的反應,回首就見淩祉定在了原地。
借著微薄月色,他瞧見淩祉的麵頰,卻是詭異的紅。
甚至那赤色沿著眼角,氤氳了他的眼白。
“淩祉?”蕭雲諫喚了淩祉一聲,可淩祉就像是未曾聽見一般,仍是怔怔在原地。
良久,淩祉才惶惶開口道:“阿諫,我好像有些不太對……”
蕭雲諫忙問道:“是怎麼了?”
他隻上前了兩步,便感受到了淩祉身上的熱度。
“怎麼這麼燥熱?”他不明就裡,趕忙問道。
淩祉搖搖頭,卻是退後了一步,說道:“我不知道……阿諫,你先離我遠一些。”
蕭雲諫哪裡肯聽他的話——
先是操縱風力,為淩祉堪堪帶去些許清涼。
又是湊近了淩祉,趁其不備,撫上了他的臉頰。
隻是這效果甚微,淩祉仍是渾身滾燙。
淩祉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有些被體溫燒得迷迷糊糊了。
他隻能一遍遍地推開蕭雲諫,對他說:“阿諫,離我遠些。”
蕭雲諫並不知曉他壓抑著是哪裡的燥火。
仍是思忖著淩祉為何會突如其來的,變成這樣。
他絞儘腦汁,隻得了一個結論:“興許是那三股氣息交織,讓你身子受不得了。淩祉,我們快些回去,你可休息好了,也調整了自己的氣息。”
淩祉強忍著,努力維持著自己腦中那根崩得緊緊的弦。
莫要叫其直接斷了去。
那他都不知曉,自己會做出何事來。
蕭雲諫嘖了一聲,說道:“師叔,我們要不回去問問夜曇,他興許知曉這怎麼解。”
說罷,他便要扯著淩祉回到寶庫那處去。
淩祉卻是驟然撥開了他的手,說道:“阿諫……阿諫,你根本不知曉,我如今……”
蕭雲諫被三番兩次地推開,卻是並不惱怒。
他仔細將淩祉打量一番,又道:“我不知曉什麼?你若是不說,我又怎得知曉?”
淩祉迷離著雙眼,看著麵前挑眉環臂瞧著他的蕭雲諫。
終是啞著嗓子說道:“阿諫,我們如今……才剛剛和好,我不想要難為你、強迫你。”
蕭雲諫頓時明了,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一把拽住了淩祉的衣領,陡然將淩祉拉了下來。
淩祉身上燥熱的氣息,瞬間籠罩了蕭雲諫。
麵前就是柔軟殷紅的紅,懷中就是自己渴求多年的人。
淩祉隻覺得自己腦中轟得一聲,好似就連一星半點的控製力。
都不給他留下。
蕭雲諫卻是仰著頭,一雙星眸盯著淩祉。
他湊在淩祉耳畔說道:“可你……為什麼不先問問我呢?”
淩祉隻能聽見自己腦海中啪的一聲。
那根緊繃的弦,倏地斷了開來。
皓月當空。
夜色一如既往的好,點點星光,如同眨著眼般笑了起來。
蕭雲諫醒來的時候,渾身如同散架了一般。
他奮力地睜開雙眼,瞧見的卻是一間並不熟悉的房間。
是行宮中的沒錯。
但是當真不知道他們二人意/亂/情/迷間,到底挑的是那一間。
他身邊的床榻溫度已是有些薄涼了,看來淩祉已然起了身。
他倒是並不在意,知曉淩祉如今也是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窗外一片大亮。
就如同他的心底,滿是光芒。
果不其然,淩祉捧著一鍋湯水,小心翼翼地端了進來。
見他轉醒,便柔聲道:“可是餓了?我這手藝並不十分好,但煮些清粥小菜的,倒也不在話下。”
蕭雲諫在床榻上挪了兩下,哼哼唧唧地道:“我想吃肉!”
淩祉又勸道:“阿諫,如今你的狀況,不宜食肉的。若是你當真想要,我便尋些肉糜來,也好就著白粥下肚。”
蕭雲諫被他這一句話弄得頓時沒了脾氣,歎了口氣。
又緩緩動著自己的身子。
他與淩祉已是三四百年沒有做這檔子事了。
一下子劇烈過了頭,他隻覺得由腰而下,並不屬於自己了。
可他蕭雲諫,平生最好的就是這麵子。
便是自己咬牙強撐著,也非得不能叫旁人看出端倪來。
淩祉擔驚受怕地看著他下了床。
他萬分知曉如今蕭雲諫所想,更是不敢去攙扶。
隻裝著蕭雲諫仍是那般驕傲的姿態。
倒還是蕭雲諫先泄了氣去,朝淩祉伸出手,略顯凶巴巴地道:“還不快過來幫我一把!”
淩祉眼底皆是笑意,唇角也跟著牽起了上揚的弧度。
稍有為難地吃過飯後,蕭雲諫終是想起了——
自己這雖是隱秘,可到底也是傷口。
他正欲施展神力,替自己療傷一番。
淩祉卻先於他察覺到了這一點。
純淨濃烈的靈氣悄然縈繞在他指尖,一揮手,便是替蕭雲諫緩和了痛感。
繼而,他又說道:“抱歉阿諫,是我疏忽了。”
蕭雲諫斜他一眼,說道:“我言語了多少次,莫要一口一個道歉。”
他瞧著淩祉似乎又要張張嘴,又要在吐出個道歉的辭藻來,立馬話鋒一轉,又道:“如今瞧著,你是將這氣息運作得爐火純青了。”
淩祉頷首:“還得多謝夜曇的修為去。”
“提及夜曇……”蕭雲諫頓了頓,又道,“他昨日說,今日等我們醒來,便去替他開了密室的門去。我們現下得了閒暇,也該去迎他這個大恩人出來了。”
淩祉點點頭,朝著蕭雲諫伸出手去。
就這般自然而然地雙手交疊著,十指緊扣在了一處。
長飆之墟周遭的結界已在昨日被夜曇撤去。
如今換了蕭雲諫親手設下的一層。
他們還未趕到寶庫處,蕭雲諫便頓覺自己的結界產生了陣陣波動漣漪。
他拽了一下淩錐的袖口,說道:“師叔,有人碰了我的結界。”
“我們去瞧瞧。”如今淩祉倒是得了招雲的能力。
隨手便是喚了一朵雲團來,與蕭雲諫一同往了那被觸動的結界去。
愈是接近結界,蕭雲諫卻覺得自己心底愈發得不對勁兒了起來。
他心中忐忑著,莫名其妙地覺得是有不大好的事情要發生。
淩祉瞧他臉色凝重,又問:“阿諫,你在疑慮何事?”
蕭雲諫舔舔嘴唇,說道:“我不知曉……隻是心下不穩定,揪得緊。”
淩祉輕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事情總是能解決的。阿諫,你還有我呢。”
蕭雲諫緩緩點了頭,說道:“好了,這話你說得我耳朵都快要長繭子出來了。”
二人說話間,雲團已是到了那結界動蕩的角落去。
那是長飆之墟一個並不常見的入口,平日裡恐怕也隻有停雲殿中與他親近的炎重羽、青麟二人知曉。
他一想到青麟,卻是心中有幾分遷怒來。
但思來想去,那時候是自己同青麟說的——
“即便是你給淩祉下了蠱,如今我二人也沒了未來。你做了何事,我已不在乎了。”
他說得有幾分是因著對淩祉氣惱,而慌不擇言。
可青麟聽在耳朵裡麵,卻是當了真的。
蕭雲諫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暗道,自己是不能怪青麟的。
麵容上卻驀地也端了幾分歡喜來。
他這些日子來,一直未曾收到炎重羽的回信。
但是又被夜曇這事兒攪亂了心神,也將回信一事拋在了腦後。
他總想著,炎重羽那邊也並無什麼大事。
左不過是自己喚的那隻傳話禽鳥,在路上被人截了,他根本未曾收到。
又或是一時間為了青麟蛟龍族的事情絆住了手腳,將此事忘卻在了腦後。
如今這隱秘的入口被敲響,興許就是炎重羽和青麟二人直接來尋他了。
他暫且長鬆了一口氣,喚著淩祉降下雲端去。
臨近了,他手一揮,便是將結界破了個洞來。
隻他未曾料到,炎重羽竟是滿身血汙地一頭跌了進來。
焦急而又絕望地說道:“神君……神君你救救青麟!”
蕭雲諫被炎重羽驚得有些不知所措。
炎重羽渾身上下裹著濃烈的血腥味道,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下十數個,一直往外滲著鮮血。
可他不求蕭雲諫先將他治好。
而是拖著這幅殘軀,隻渴求著來長飆之墟見蕭雲諫。
求蕭雲諫救青麟。
他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可奈何失血過頭,仍是讓他腦子有些木木的。
除卻顛三倒四地求著蕭雲諫救青麟的那一句話,旁的竟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蕭雲諫心急如焚。
他想要問詢炎重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可炎重羽現下這幅模樣,又如何能說得清楚。
他雖是心底裡對青麟有一絲芥蒂。
可到底那是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如何能不放在心上,不關心於他。
淩祉察覺到了蕭雲諫的心焦。
未等他言語,便已出手醫治著炎重羽的傷勢。
炎重羽是撐到了最後一刻,也未曾闔眼。
等著他身上的傷口好得差不多,他也看清了麵前的局勢。
隻他如今顧不得思索為何淩祉修為甚高,又怎會還是跟蕭雲諫在一處。
隻忙不迭地將自己與青麟先頭遇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然告知了蕭雲諫:“神君,是碧璋——”
“您那日離開了小院兒之後,便傳了信兒給我。這本就不是何大事,我轉述與您師父聽後,他也言語讓您先處置了手上的事情,便邀了我和青麟二人留下吃頓便飯。”
“其間碧璋對青麟極好,真的像是久彆重逢的兄弟一般,噓寒問暖著他現下的修為如何,等等之事。青麟亦是不疑有他,便將您帶著他回到停雲殿,吸收天地之氣而修煉,如今應當比您師父的修為還要強上許多一事言說了。”
“而後,青麟雖仍是舍不得這兄弟情深。但奈何我二人為停雲殿之人,還是需得以神君您與停雲殿為重,便預備著回天界去。可青麟沒耐住碧璋一來二去地挽留,說動了我再多留一日。”
“神君……此事皆是怪我。若是我硬了心腸,非要帶青麟回去,便不會再有此事的。隻我瞧著青麟……他對我的那懇求,我沒有忍住……”
“神君,你定要救救青麟!”
蕭雲諫此刻如逢雷擊。
若不是此處獨獨隻要炎重羽與青麟二人知曉。
他又抽了神力去試探了炎重羽,確認此為本人。
他甚至於都懷疑,這此間是否有什麼陰謀詭計設下。
非要等著他去自投羅網的。
倒是淩祉又問道:“可當真是碧璋?而後可是又發生了何事?”
炎重羽抬眸掃了一眼淩祉,說道:“是,當真是碧璋。他妒忌於青麟,便在留我們的第二日中,對我們下了蛟龍一族的秘藥在酒中。甚至為了防止我們察覺,竟是連沈遙天都下了手!”
“他竟是這般……”蕭雲諫哪裡會想到碧璋竟會將沈遙天也陷於險境當中。
他如今腦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攪得亂七八糟,竟是有些茫然。
他以為著沈遙天對碧璋那清清白白的一顆心。
他瞧著碧璋亦是深愛著沈遙天。
可誰又曾想到,碧璋竟能將沈遙天也當個誘餌來。
隻是……“碧璋他,為了什麼?”
炎重羽搖了搖頭,又繼續說道:“我並不知曉……我並沒有意識到碧璋會驟然在酒水中下藥,更沒有想到會如此。等我們醒來之時,已是在一處牢獄當中。就連沈遙天,都被他關了起來,與我們同樣的處境。”
蕭雲諫心房突突地跳了兩下。
原是他讓炎重羽替自己去探查長飆之墟一檔子事的時候,他們卻是在碧璋的牢獄中受苦。
蕭雲諫的牙齒咬破了唇角,腥甜的血跡衝散了他的思緒。
淩祉環住了他的臂膀,隻靜靜地使了些力氣。
蕭雲諫朝他歎了口氣。
他如今不是再追溯往昔的時刻,而更重要的是——
探究碧璋如何會變了如此模樣,他們又怎般將青麟與沈遙天救出來。
蕭雲諫深吸一口氣,又問道:“重羽,那你……又是如何逃脫的?”
“與其說是逃脫,倒不如說……是碧璋放了我出來。”炎重羽頓了頓,咬牙切齒道,“我不知他的修為為何會突然變得如此之高,竟是連我都不能動他分毫,可分明他不過八百年的修為罷了。”
“他不舍得動沈遙天,又不能動青麟。便將一腔怒火,全然發泄在了我的身上。將我弄成這般模樣後,卻是賣了個破綻給我,讓我逃出了牢獄去……”
“青麟與沈遙天沒這般的機會,便忙不迭地叫我離開,叫我來尋你。”他一口氣將這些話全迅速地說了後,又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說道,“我逃了出來。可後來路上我卻想到,碧璋既然抓了我,又如何能叫我逃得這般輕易?他分明是——”
淩祉冷哼一聲,接過了他的話茬:“他分明想要的是……引阿諫也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