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諫摸著下巴,不禁搖搖頭道:“碧璋果真是我親的師伯,他將他的所做所為,皆是在昨日用障眼法展露給了我們看。與魔帝所言,那幾族的表現甚是相同。他這是刻意讓我們先魔帝一般,知道了未來啊。”
淩祉依言又道:“碧璋是對自己如今的力量有多相信,才敢這般挑釁?”
當真叫人膽寒。
蕭雲諫從寬大的窗子眺望遠方。
他記得殺情洞的位置,正巧又看到了那邊方向的滾滾濃煙。
烏宿離著魔界並不遠,那邊的黑煙卻是燃起的古怪。
蕭雲諫莫名的心中不安,頓時坐直了身子,對著淩祉說道:“你瞧,那是怎般回事?”
淩祉隨他所指,向那邊看去——
滾滾的黑煙,如同一條玄色巨蟒吐著信子,在空中盤旋著。
他們所處的位置,看不見是否因著著火而引起。
但是那黑煙的源頭,確確實實就是烏宿沒錯。
烏宿並不大,那日他們在雲端,已是將整個城池都看了個遍。
淩祉走出正殿,在外麵瞧著這股子濃烈盤旋的黑煙。
蕭雲諫也緊隨其後。
恕霜見他二人都關心於此,自然也跟了上來。
恕霜有些擔憂:“這黑煙在烏宿上空盤旋著,若是有風吹過,會不會將整個魔界也裹挾其中?”
蕭雲諫立即擺手說道:“不會。”
恕霜仍是不解:“為何?我瞧著那黑煙的架勢,還未曾停歇呢,正向著我們這方向飄來。”
蕭雲諫嗤笑一聲:“風神如今都站在你麵前了,哪還有風會將他吹到魔界來?”
恕霜一怔。
好似……是這般個理兒。
他便是結了印,緩緩升入空中。
口中默念有詞,是旁人聽不懂的咒語。
而後,便瞧著近處狂風大作後——
那風力又以極快的速度向烏宿的方向吹去。
可隻是瞧著劇烈,卻沒有刮倒旁邊任何一棵細弱的樹苗。
蕭雲諫操縱的風吹到了黑煙麵前,形成了一股子打卷的旋風。
黑煙被籠罩在其中,如同一道通天塔般,直衝了霄際。
蕭雲諫瞧著自己的傑作,緩緩落在地上。
他對恕霜說道:“也多虧了你,才提醒了我能做此事。”
淩祉望著黑煙逐漸升入空中,又是提起了一顆心,問道:“阿諫,你將煙霧升至天上,可是保險?”
蕭雲諫遮著光暈瞧了一眼,頷首道:“是保險的。那地方上頭是天界的一處廢棄幻境罷了,從無人去的。神族之人顯那處晦氣,因著底下就是烏宿。”
可那黑煙久久不散,即便是風力一直纏著它往天上送。
仍就像是一發不可收拾般,愈演愈烈。
蕭雲諫眉頭鎖成一個深深的川字:“怎會這樣?”
淩祉亦是道:“瞧著,那黑煙更濃了。我似乎還瞧見了火光,仿佛是火燒的地方更廣了一般。”
恕霜立馬差人去探查這是怎麼一回事。
淩祉乾脆地阻止道:“我們去瞧瞧,差人太慢了。”
他喚出息雨,備著禦劍而行。
蕭雲諫一躍其上,便在背後抱住了淩祉的腰。
恕霜應了聲。
蕭雲諫又囑咐道:“可關注著炎重羽與青鱗他二人,莫要讓他們出了魔宮,尋我們去。我們不會太久,那地方恐怕太不對勁兒了。”
息雨的速度如今愈發得快了起來。
蕭雲諫凝著的眉眼也隨之舒展開來。
他說道:“現下瞧著,這比我招雲還要快上幾分。”
淩祉嗯了一聲,說道:“我也是此次才察覺。阿諫,可扶穩了。”
蕭雲諫一張臉都緊緊貼在淩祉的背後,他的手臂環住淩祉的腰身。
蹭了半晌。
淩祉身上的衣衫本就不算厚。
被他這般蹭著,背上癢癢。
心中更是瘙亂。
他險些要穩不住息雨的方向。
還是蕭雲諫在他背後故意說道:“師叔,可用我再重複一遍無上仙門的靜心訣?”
淩祉明知蕭雲諫是刻意的,可還是心底止不住歡喜。
他口中默默念起了靜心訣,蕭雲諫也不再搗亂了。
他們不出片刻,便到了黑煙的外圍。
蕭雲諫操縱的那股風,仍是打著卷,向上吹著。
淩祉止了息雨的進勢,停在距離黑煙還有不遠的距離外。
他們如今在群山之中,腳下有一條並不清澈的河蜿蜒地流向遠方。
“怎得這般熱。”蕭雲諫站在息雨寬大的劍身之上,扇了兩下手。
有微風沿著他的掌心吹過,可仍是吹不散那滾滾襲來的熱浪。
淩祉目光鎖在黑煙當中,他指著麵前說道:“那裡,是烏宿。”
蕭雲諫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煙霧彌漫了整個視野。
可依稀還是能瞧見烏宿的大概方向的。
“所以這是——”蕭雲諫驚道。
“整個烏宿,都被一把大火,燒了。”即便是淩祉冷言地陳述著事實,可蕭雲諫還是聽得出他語調中的顫動。
便是不用猜,就知曉這是碧璋做下的事情。
他先頭挑釁了自己這個風神還不夠,如今更是直接去挑釁整個神族了。
若是此時,天道還不有何作為。
恐怕六界之中的許多人,都會倒戈向碧璋吧?
想及此,蕭雲諫怒罵道:“碧璋當真打得一把好算盤!”
他甚至能聽到,烏宿的百姓在烈焰當中的驚叫聲。
隻恨自己未曾早些察覺到。
他嘗試著渡了一小叢火苗到自己身上。
顧不得灼燒的疼痛感和淩祉的阻攔,他仍舊用皮膚去感受著那火焰。
過了半晌,他將火焰從自己的小臂上彈開。
本是白皙的皮膚被火燎得皮開肉綻,可見而下翻起的血肉。
淩祉心疼得比自己受傷還要難過,他急忙施了靈力,替蕭雲諫療傷。
蕭雲諫看著淩祉焦急的眼神,調笑道:“著急了?”
淩祉嗯了一聲,沉默又道:“下次用我來試。”
蕭雲諫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笑道:“用你可試不出什麼來,唯獨我自己感受過了,才能知曉。這火好在並不是什麼天火鬼火的,不然還難以滅掉。”
他一躍下了息雨,虛空地吟唱起了一曲好聽的小調兒。
淩祉收了劍,隻站定在他身邊,陪著他、守護他。
生怕他又做了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出來。
蕭雲諫這曲子唱的綿長。
可不過唱罷,便聽見雷聲大作,本是光亮的天上堆起了一片片巨大的烏雲。
頓時黑幕籠罩了整個天空。
蕭雲諫也落了地,他的指尖遊動著,瞬時更是狂風大作。
瓢潑大雨傾斜而下。
好在淩祉及時支起了一層保護罩,將他們隔絕在了雨外。
蕭雲諫捂著胸口,費勁兒地喘息了兩口,方才說道:“這咒術太耗費體力。”
他又是喘了兩口,乾脆席地盤腿而坐,調戲著自己內裡的修為神力。
運作了兩個小周天後,他方才說道:“風雨雷電,四神本就聯係緊密。這咒術,就是呼喚他們三人的。如今為了救人,恐怕等不得天道再降旨意了。”
淩祉扶他倚在自己的身上,又道:“可我依稀記得,那風雨雷電都有定量,你如今這般肆意而為之,可莫要出了問題。”
“慌張什麼。”蕭雲諫不禁戳了淩祉一下,“我們手上總是有些餘量的。不然,我又怎麼能將風力當作殺器?左不過收些懲罰罷了,興許天道還要讚許我們此事呢。”
淩祉這才將一顆心揣回了肚腹之中。
蕭雲諫瞧著在雨中弱化了許多的黑煙,又說道:“等一會兒我們便去烏宿城中,看看可還有活人。”
他壓抑著自己的嗓音,總是不想提及此般慘狀。
淩祉頷首:“隻得寄希望於,那些人逃的逃、躲的躲罷了。”
即便是有雨神傾瀉的暴雨如注,可澆滅烏宿這場大雨。
但仍是花上了兩個時辰。
眼見著火勢小了許多,蕭雲諫也坐不住了。
他二人至了烏宿,那裡已是一片狼藉。
處處皆是焦黑的斷壁殘垣,入眼可見,便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房屋坍塌著,那日他們本是見得熱鬨非凡的集市,如今更是充斥著滿腔的焦糊味道。
蕭雲諫看著這滿目蒼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地上甚至還有些未曾熄滅的小小火苗,好似在嘲笑著他們,不過片刻自己便能再燃起熊熊烈焰來。
淩祉看蕭雲諫彆過頭的麵色,瞬間將那小火焰全然熄了去。
蕭雲諫甚至覺得自己看著麵前的那條路,根本無從下腳。
他隻瞧著,便覺得心痛萬分。
那是他想要守護的子民。
可到底,還是沒有守護住。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卻是聽見一旁的坍塌的屋子下麵,似乎有人的□□聲。
他顧不得腦子裡那麼多思緒,趕忙調動神力救起了人。
淩祉也急忙跟上了他的動作,幫起了忙。
他們從白日折騰到了半夜,方才將烏宿這不大的地方都搜尋了個遍。
蕭雲諫氣喘籲籲地靠在淩祉身上,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可是每一處角落都沒有被落下?”
淩祉亦是疲累,可到底還是能撐著蕭雲諫的身子,又道:“都是細細查過了。百姓們也幫著我們多看了幾眼,你大可安心。”
蕭雲諫闔著雙眸,忽而笑了起來:“聽著他們不論是人、魔、妖,皆是對我們道上一聲多謝,我可是覺得現下再疲累,我也很高興。”
“是啊。”淩祉看著那些個幸存者相擁而泣,互相治療著自己身上的傷口,又問道,“阿諫,接下來呢?”
蕭雲諫睜開那雙澄澈的眸子,又淺笑著看了一眼烏宿的百姓們。
他對著淩祉頷首道:“其實我忽而想到一件事,我們可未曾去瞧過,殺情洞中可還有幸存者。”
淩祉如何能不懂蕭雲諫話中含義。
趁著還未有人察覺,他們便離開了烏宿的城中。
待到那些個百姓反應過來,卻已是發現了他二人不見,隻得道:
“當真是這世上最最頂好之人!若沒有他們,如今我們怎般能逃出險境來。”
“不過我依稀沒有看出他二人的身份,定然是神降!”
“祈求上蒼,望他二人未來一切順遂。”
蕭雲諫可不曾聽聞此般話語。
若是當真聽了,又是要將脊背挺得更筆直,作出那一副仙風道骨的驕矜勁兒來。
而後對著淩祉誇讚自己一句:“他們說得當真不錯。”
隻他們如今已是到了殺情洞外——
蕭雲諫咧著嘴擰著眉眼,看著那一塌糊塗的殺情洞。
比烏宿的城池中燒得有過之而無不及,本還算得上山清水秀的地方,如今卻變成了人間煉獄。
青白的山石被大火燒得焦黑滾燙,如今一摸上去,尚還帶著燥熱的餘溫。
樹木被燒得隻剩下一具枯骨,如焦炭一般,便是人一觸碰,就散碎成了塵埃。
蕭雲諫乾脆揮揮手,一股風帶走了所有這裡原先的好看。
淩祉觸碰著那些山石,卻是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了些許不同尋常的味道。
他沿著味道向洞內的方向走去,卻被蕭雲諫一把拽住:“你可是瘋了?那裡麵不知會有什麼情況,莫要貿貿然就進去。”
淩祉停下了腳步,卻是說道:“這火,好似是由殺情洞而起。阿諫,你可依稀聞到什麼不一般的味道。”
蕭雲諫也抽著鼻子,多湊近了殺情洞幾番。
嗅了半晌,他倏地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又是掌心帶風,將洞內的氣味都刮了出來。
果不其然,淩祉猜測的沒錯——
這火,就是從殺情洞燃起的。
一路向西而去,到了烏宿城中,又將許許多多條性命,也送上了西去。
蕭雲諫眼尖,一打眼便瞧見了洞口有一個物件兒,在陽光下泛著銀光。
細細長長,往內延伸而去。
他與淩祉對視一眼,瞬間從對方眼中看出了自己所想——
沈遙天!
碧璋既是舍棄了這個地方,可還會帶上沈遙天一同離去?
他如今本就是將沈遙天當個寵物一般圈養在自己身邊,甚至用枷鎖拴住了他。
又怎會真的還將沈遙天的性命當做重中之重?
即便是蕭雲諫心底對著沈遙天曾經做下的事,仍有些心結。
可到底那是他的師父,護過他的師父!
現下他倒是不顧阻止淩祉了,自己腳下生風,都要進洞而去。
卻被淩祉擋在了前麵,說道:“阿諫,我先去探路。”
蕭雲諫挽住了他的臂膀,篤定地說道:“一同去。”
淩祉點點頭,可到底還是更將蕭雲諫擋住了大半。
殺情洞內被燒得滿是焦黑。
即便是方才蕭雲諫已經施法刮了一圈風出來,這裡仍是嗆人的灰塵。
蕭雲諫重重地咳嗽了兩聲,用袖口洇濕了捂住口鼻。
現下外麵已是雨停陽光明媚,可洞內仍是黑得深不見底。
淩祉彎下腰去,拾起那條細長的銀色鎖鏈。
使勁兒拽了兩下,卻是有些拽不動。
他對著蕭雲諫搖搖頭:“應當不是師兄。”
蕭雲諫鬆了口氣,繼而又沿著鎖鏈向內而去。
終是找尋到了鎖鏈那端的儘頭——
是被拴在一塊巨石上的。
蕭雲諫這倒是有些不明白了:“怎得兩端栓得都是石頭?”
淩祉將這端的鎖鏈拆了下來,細細觀摩著,又道:“阿諫你瞧,這頭的鏈子像是先前是被人生生扯斷的一般,不像是另一端的平整。向來起火之後,是師兄自己扯斷了鏈子,逃出生天去了。”
蕭雲諫也瞧了幾眼,更是疑惑:“可師父將鏈子扯斷便走罷了,緣何非要在此處,在拴上呢?他想要做甚,我不大明白。”
淩祉亦是搖頭。
蕭雲諫說完這兩句,又是咳嗽了兩聲。
淩祉輕撫了撫他的脊背,說道:“我們先出去,再從長計議。”
蕭雲諫道了聲好,甫一轉身,卻是踢到了腳下一個什麼物件兒來。
叮當一聲,頓時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去。
他向下看去,那是一隻狹長的金屬匣子,被火燒得有些變了形。
可上麵的紋路還直挺挺地存在著。
蕭雲諫定睛瞧了,拉著淩祉說道:“你瞧,這紋路是否有些像是無上仙門從前用過的?”
淩祉不過瞄了一眼,便道:“正是。”
蕭雲諫正欲俯下身去,打開盒子瞧瞧其中是什麼。
卻忽而停住了手上動作。
太過刻意了。
他瞧了淩祉一眼,更從淩祉的臉上看出了與自己相同的神色。
淩祉說道:“阿諫,你也覺得這事情太過蹊蹺了?扯斷的鏈條拴住的大石,旁邊就擱著這個匣子。”
蕭雲諫亦是頷首道:“這世上哪有這般湊巧的事情。為的不過就是引我們進來,發現此物罷了。可這,是否又是碧璋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