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諫驟然抽回了手, 他立直身子又多瞧了那匣子幾眼。
的的確確是無上仙門的物件兒不錯,更眼熟的是——
“這好似是師父的東西,我依稀記得從前在他的居所中見過, 就是被他擺放在書櫃地上最顯眼的地方來著。”
淩祉聽罷,也眯起眼睛細細致致地看著那匣子。
隻是殺情洞中的光線太暗,總叫他們看得不十分清晰。
蕭雲諫看著淩祉半晌,忽而嘖了一聲。
乾脆刮出一陣風,直接將那金屬匣子吹得滾出了山洞外去。
險些要過了頭, 落下懸崖。
好在他瞧見了,從另一側又卷起一陣風。
方才止住了匣子的去勢。
淩祉這才看得更清楚匣子的模樣。
他思忖片刻, 說道:“確實是師兄的東西。我記得他同我說過,這是個劍匣, 裡麵擱著的, 應當是……”
淩祉的麵色驀地凝重了起來,他眨了眨眼睛, 卻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記憶了。
“是什麼?”蕭雲諫並不知曉此物, 更沒聽沈遙天說過。
淩祉垂下的目光落在息雨上,緩緩說道:“阿諫,你可還記得息雨與聆風,是同源劍?”
蕭雲諫點點頭:“那如何能忘。不過想來倒是, 我許久未摸過聆風了。”
淩祉朝著那劍匣努努嘴,又道:“碧璋的殺情劍, 與師兄的喚生劍, 也是一對同源劍。”
蕭雲諫皺皺眉:“我倒是從未見過師父用劍。在他印象中, 他用的大多都是一柄拂塵, 而非劍。我雖知無上仙門中每人皆有自己的本命劍, 可未曾瞧見過師父的, 我便下意識地當他沒有了。但其實,師父也是有一柄的?”
“正是。”淩祉又道,“因著他將自己的本命劍,與碧璋那柄……鎖在了一處。”
蕭雲諫頓了一下,驟然明了,眼前的這個狹長劍匣,裡麵裝的就是他二人的本命劍。
所以……“這定然是師父留給我們的?”
蕭雲諫聽罷,猶豫了一下,卻仍是沒有伸手去展開那個劍匣。
即便是他已經知曉這物件兒大概率就是沈遙天留下給他們的。
可是為什麼呢?
沈遙天留下兩柄劍又為甚?
還有這劍匣當中,可當真是有那兩柄劍,而非旁的什麼嗎?
淩祉亦是躊躇。
但他仍是點點頭,預備著去打開劍匣瞧瞧裡麵是何。
蕭雲諫瞧他要動作,便急忙用神力在淩祉的手上織了一層保護罩。
又說道:“這樣,我便能安心地……讓你去打開匣子了。”
淩祉道了聲好,當著蕭雲諫的麵兒將劍匣展了開來。
裡麵果真隻躺著兩柄劍。
與他二人的息雨、聆風不同。
這本就是意料之中。
可又有些意料之外。
興許是歲月風霜籠罩上的痕跡——
讓殺情與喚生,看著其比之息雨與聆風更加得古樸。
兩柄劍相依相偎著,緊緊地靠在了一起。
就連劍穗,都是打著卷,纏在了一起。
可蕭雲諫瞧著,卻分外覺得心中不舒爽。
可到底是為了何,他也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淩祉將那兩柄劍取了出來,興許是在沈遙天的書櫃上擱得太久了些。
劍穗在他觸碰間,便斷成了兩截,掉落在地。
餘下半截,已是撚在指尖。
碎成了塵埃。
隻隨著他取出劍,似是還有一頁薄薄的紙落了出來。
飄飄忽忽的,便要向著懸崖下落去。
蕭雲諫看其馬上便要飄向懸崖之下,急忙伸手去夠,都忘卻了那裡會不會有什麼陷阱。
抓在手中,方才想起來。
他頓在空中良久,仍是沒問題。
這才叫他與淩祉提起的兩顆心放下。
淩祉拉過他的手看了許久,瞧見沒什麼問題變化後,方才說道:“下次莫要莽撞了。”
蕭雲諫吐了吐舌頭,展開了那一頁薄薄的紙張。
是沈遙天的字,隻寫——
雲諫,此兩柄劍予你二人,鑄劍而用。
“鑄劍?”蕭雲諫驚道,“他怎會知道鑄劍一事?”
淩祉搖搖頭,可快速思索過後,想到的便隻有:“也許我們得回去問問青鱗,除卻我們,獨獨隻有他接觸了師兄。”
蕭雲諫嗯了一聲,可又不敢置信,為何青鱗會將此事告知於沈遙天。
淩祉抱了劍匣,二人又是折返回魔宮。
差人告知了恕霜方才之事後,又囑咐了恕霜撥些人手處理一下烏宿後續的事情。
恕霜有此等揚名立萬、招攬兵馬的時候,如何會放棄。
自是對著蕭雲諫多道了幾聲謝。
蕭雲諫二人回了他們暫居的院子,炎重羽這回沒在門外守著。
可卻是好笑地搬了個凳子,一半放在門裡,一半支在房外。
是因著青鱗言說了他幾句,隻道自己想要休憩,炎重羽一直在身邊,心中有些不舒坦。
炎重羽便做了這般的下下之計,但仍是遵著蕭雲諫的囑托,與自己的一顆心。
撐著下頜,好似仍是在目不轉睛地盯著青鱗。
蕭雲諫瞧著這場麵分外好笑,可到底如今也不是什麼好時機,再去打趣兒他。
他走到炎重羽的背後,輕咳了一聲,想要喚著炎重羽回神。
炎重羽本是有些瞌睡,可仍是支著眼皮。
上下磕了兩下,又聽見蕭雲諫這一聲,頓時驚醒。
他一時間未曾反應過來,對著蕭雲諫便擺出了防禦的姿勢來。
炎重羽看清了是蕭雲諫二人,方才說道:“神君,你們回來了?可是嚇了我一大跳。對了,方才我瞧著烏宿那個方向滾滾黑煙,繼而又是狂風大嘴、瓢潑大雨。可是你出了手?”
蕭雲諫頷首:“自是。”
他將方才一切說與了炎重羽聽罷,炎重羽亦是慨歎。
青鱗一直聽著,心焦焦地問道:“那神君,餘下的百姓可是也安置好了?”
淩祉點頭說道:“已大好了,魔帝派了人去看守,更會提供許多人力、物力,幫助他們重建烏宿。”
蕭雲諫嗯了一聲,又對淩祉使了眼色,淩祉便將抱在懷中的劍匣放進了屋中的案上。
青鱗這才對著烏宿一事放下心來,他倚著床榻,抬眸瞧著那劍匣怪異,又問:“此為何物?”
蕭雲諫也沒打算瞞著掖著,隻道:“是師父留給我的劍。隻是……他為何會留給我劍。青鱗,你可是知曉?”
青鱗啊了一聲,又道了聲抱歉:“神君,那是我說的。當時我去殺情洞自投羅網,沈遙天他拚命地攔住我,對我言說既是能活,為何又選擇回來赴死。我同他修為不分伯仲,他想攔我,我根本不敵。”
“對不起神君,是我那日太過慌亂,忘卻了將此事也告知於你。”青鱗又是慌忙道歉,掀了被子就要下床來。
蕭雲諫戳了炎重羽一下,讓他將青鱗扶回去。
青鱗又道:“他問我來意,我無奈之間編了幾個謊話,他卻是都不信的。我隻得……隻得將所有事情原委,都告知了沈遙天。他歎息,卻是沒有再阻攔我。”
炎重羽聽罷,不禁語氣中帶了些埋怨:“小鯉兒你倒是誠實,你就不怕他沈遙天曉得了之後,就全然告知了碧璋去?”
這是他們所懼怕的,但其實到了如今,卻也不用再懼怕了。
淩祉說道:“若是他會告知碧璋,如今便不會留下這兩柄劍了。碧璋又怎會允許他做此事?”
“是啊。”蕭雲諫附和道,他亦是此刻才想明白。
若是沈遙天早便告知了碧璋去,他又如何能背著碧璋,偷偷給自己留下這兩柄劍呢?
蕭雲諫不禁搖頭:“怪不得那日……師父會問我,如果是淩祉如同碧璋這般,我會怎麼做。原是他在那個時候,就知道我們已是有了法子,能將碧璋斬殺,封印屠天之力了。”
他想到那日自己對著沈遙天講述的故事,還頗為不齒。
便覺得自己太過莽撞,錯怪了師父。
他想著,便說了出來:“他明明深愛著碧璋,可他仍是告知了我們他的立場——碧璋與屠天之力,不應當再存在於這世間了。他寧可……自己做那個惡人的。”
“可他呢?現下烏宿大火,將殺情洞也是燒了個遍。他又和碧璋去了何處?他可曾料想過,他將劍給了我們,他以後又會是怎樣的命運?”
滿座皆靜。
蕭雲諫不由得佩服起了沈遙天來。
其實想來,那日沈遙天又何嘗不是護著他二人?
淩祉攏了攏他的肩膀,說道:“阿諫,彆想了。可瞧瞧這兩柄劍,如今怎麼處置吧?”
蕭雲諫隨意瞥了一眼:“能如何處置,自是先放起來。我們又不必真的鑄劍,不是尚還等著夢神歸來,將那容易的法子告知於我們嗎?”
可已是兩日。
夢神還未歸來,可他們已是有些快要熬不住了。
先是妖族作亂,再是烏宿大火。
碧璋這是換了法子去挑釁他們。
更何況,碧璋如今再不見蹤跡,他們甚至無法追尋。
他們就像是被牽著鼻子走一般。
蕭雲諫忍不住罵了一句:“當真窩囊!”
他說的是自己,更是整個神族。
炎重羽和青鱗皆是憂慮極了。
青鱗小心翼翼地道:“神君,我……我能幫上忙的。”
炎重羽更是道:“神君,這本不是你的問題,你已經做得足夠了。”
“可還是遠遠不夠,遠遠不夠!”蕭雲諫如鯁在喉,“若是我的修為能再強一些,我的影響能更重許多,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淩祉沒有言語,隻是攬著蕭雲諫的手又緊了幾分。
蕭雲諫擺擺手,示意旁人自己沒事。
他嘖了一聲,又道:“不過想這些本是無用,倒不如我們還是多期盼著幾分,夢神今日便會歸來吧。”
便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就連蕭雲諫都未曾預料到,自己這一句話竟是有這般的效果。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有人風塵仆仆,從雲端而降。
下來的時候,似是還踉蹌了幾步,險些跌在幾人麵前。
蕭雲諫定睛瞧了,不是夢神又是何人?
他背後背負著一個藤筐,好似十分之重的模樣。
生生將他這個神君的腰杆,都壓彎了許多。
他一見到蕭雲諫,便趕忙招呼了一聲:“風神,快些來幫我一番。”
淩祉已是疾步上前,替夢神摘下了身上的藤筐。
那藤筐翠綠,是用天界的神藤所編織,本就有能減輕重量、放大空間的用處。
可淩祉一掂,卻是在意料之外的重量,險些要脫了手去。
蕭雲諫瞧著,忙問:“是何東西?竟是這般的重。”
“是我從涇書洲搬下來的古籍。”夢神扇了扇熱氣,又道,“我總想著,若是我一個人多瞧上一日,便是多一日的危險。可到底那般多的古籍,我又如何一時半刻看得完?想著來尋你們,總是人多的,我們分開去尋那法子。”
蕭雲諫將藤筐的蓋子掀開,藤筐瞬時擴大了三倍有餘。
其中滿滿當當,塞得竟是一點縫隙都沒有了。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咧咧嘴,問道:“你怎麼不尋個神侍幫你?”
“如何能尋!”夢神急道,“我本就是偷將此些書籍搬出涇書洲的。若是叫旁人知曉了,我哪裡還能來見你們?”
淩祉拿了一本出來翻著,又問:“那如今帶出來,可是有礙?”
夢神猛地灌了一杯水,擺手又道:“隻要出了九重天的地界兒,這些書便與涇書洲斷了聯係,是感知不到的。況且,這些書估計本就沒人查閱,左不過三五年應當是不會有人發現了。”
蕭雲諫安下了心,將藤筐中的書籍分發了出去。
叫在場的旁人,也替夢神分擔幾分。
到了青鱗的時候,他卻是莫名心中一動,收回了手去。
他說道:“重羽,你就替青鱗多看一些。他如今虛弱得不成樣子,便不必瞧了。”
他怕的是這些書裡,那字那句剛好說了必須要青鱗去跳那鑄劍池。
可偏生,青鱗以為是他這幾次三番沒有告知蕭雲諫就自行做了的事情,引得蕭雲諫不再對他信任。
靜悄悄地眼淚便滴落進了土地,浸濕了一片青磚。
蕭雲諫一打眼便瞧見了,心臟緊了一下,忙問:“青鱗,你哭什麼?”
青鱗泣不成聲:“神君,是我錯了,是青鱗錯了……神君你彆不要青鱗了,我、我以後再也不會不同你商量,就去做事了……抱歉神君,都是我的錯……”
他吸著通紅的鼻子,揉著眼睛,努力讓眼淚不落下來。
又說道:“神君,青鱗真的能幫你的!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會再做那些事情了,我可以賭誓——若是我再背著神君私自善做主張,我便不得好死!”
蕭雲諫當真無可奈何,隻得趕忙勸慰道:“我何時說過此事,我是當真想要你休息一番的。你趕緊些收回這誓言,莫要再言語了,回頭天道真的當了真去!”
青鱗仍是不信。
淩祉看著蕭雲諫為難的模樣,不由得說道:“重羽,勸他一番吧。”
蕭雲諫也點點頭,將藤筐又攏了起來,搬去了自己的房間。
對著炎重羽囑咐道:“不許讓你家小鯉兒看。”
炎重羽無奈地應了聲,將蕭雲諫留給他的書籍擺在自己身後。
這才趕人一般地說道:“您大可安心的,神君。”
夢神這才瞧見青鱗的麵容變了樣,皺了皺眉頭,可到底沒當著青鱗的麵兒問出來。
他知這其中定有旁的緣故,隻待著一會兒再問詢蕭雲諫罷了。
蕭雲諫瞧著炎重羽那副拿自己沒法子的模樣,擺擺手。
他瞧著淩祉將藤筐背負在肩上,便自顧自地拿了劍匣去。
淩祉還想接他手上的東西,立馬被蕭雲諫背身錯了過去。
蕭雲諫隻道:“我又不是什麼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男子,哪裡非得要你把所有事情全都替我做了。”
淩祉也不再強求,同蕭雲諫一起出了門去。
走到一半,夢神瞧著蕭雲諫捧著的匣子古怪,便問道:“這是何物?”
蕭雲諫答道:“是那屠天之力俯身之人的本命劍。”
夢神哦了一聲,又念及方才青鱗的臉,又道:“青鱗……是怎麼一回事?”
蕭雲諫頓下了腳步,歎了口氣:“他……他想著去把自己和劍融了,當那個‘肉身’,便將自己的身子換給了碧璋。”
“他這般衝動?”夢神驚異道,“我那日不是言說了,等我歸來,從長計議嗎?他怎麼直接便去尋了這條死路給自己?”
蕭雲諫默然,久不能言語。
還是淩祉說道:“那時候你來尋我們,青鱗已是去尋碧璋了。”
蕭雲諫晃過了神,說道:“他本就是好意,可到底誰也不想真的要他這個好意罷了。如今這番,我隻覺得是我自己太過無能,才叫我的神侍要為了我付出這麼多。”
夢神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你,是我們所有人。”
他仰頭望著天,瞧著魔界上方同九重天一樣的萬裡無雲,說道:“我們一向遵循天道,可屠天之力,屠得便是天道。故而,我們也隻能將其暫時封印,從未曾有過將它徹底根除的時候。”
“風神啊。”他又喚道,“我們就算是神,也隻是對於凡人而已高高在上而已。即便是神,照舊也有血有肉。”
“是啊。”蕭雲諫亦是慨歎,“我們也不是什麼不死之軀。有時候,我倒覺得神祇這個身份,是我的枷鎖才對。”
夢神攤手道:“若是我能選,我會舍了這一身去鐐銬去,做個普通人。可……這生來就是我們的命,我主宰著萬世之人的夢境。而你,卻是自然中必不可缺失的風。”
蕭雲諫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