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祭劍(2 / 2)

他說得是淩祉,見到的也是淩祉最驚異的神色。

他看見淩祉朝他走來,便對著淩祉伸出了手去。

他在那一瞬間,未曾從淩祉的眼底看到任何有關於救命恩人的顏色。

他隻是他,隻是蕭雲諫而已。

蕭雲諫忽而有些釋然了。

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一般。

淩祉啊淩祉……

炎重羽一直不知所措地看著窗外。

他瞧著青鱗遠走的背影,忽而覺得,他好像什麼都沒拽住一般。

他就像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一般。

從前欺負青鱗的時候總是嘴巴快得要命,如今卻追悔莫及。

他歎了口氣,回首看著並排沉眠的蕭雲諫二人。

不知所措地說道:“你們總是讓我在該說的時候,將我自己的話語都告知給他。可卻沒告訴我,如果他不願意聽呢?神君,我該如何啊?”

蕭雲諫怎會回應他。

可是他卻聽見了床榻上的摩挲聲。

炎重羽支著耳朵又聽了許久,那是真的。

他忙不迭地奔回床邊,喚著:“神君、神君?”

可蕭雲諫仍是那副在夢中歡喜的表情,並沒什麼動作。

卻是淩祉的手,好似動了動。

炎重羽又急忙呼喊著淩祉的名字,可再也沒了動靜。

他這一起一伏,叫炎重羽更是一驚一乍。

他就像是個失了主心的陀螺。

什麼都不會做了。

夢神在清晨推門之時,便見到了環抱著劍匣的青鱗。

青鱗一身霜露,眼底儘是血紅。

好似一夜未眠,隻等著他。

青鱗見他出來,便忙不迭地上前去,遞上劍匣。

又道:“勞請夢神,幫幫我。”

夢神神色慌張,隻道:“我如何能決策你的生死!”

青鱗立馬笑道:“昨日我想了一夜,本就是隻有我自己能決斷自己生死的。哪裡會勞煩夢神,隻是需要麻煩夢神的,卻是將這雙劍融合,造個鑄劍池來。而後一切種種,皆與您無乾。”

夢神歎了口氣,說道:“是啊,就連風神都不知這鑄劍法子。”

外麵又是吵吵嚷嚷,他們都知道是妖族又攻來。

炎重羽探查過後,又是對他二人說道:“夢神,結界似乎……有一絲裂縫了。”

青鱗將劍匣藏匿,又對著夢神說道:“這般緊要時刻了。勞煩您,定要幫我們有個決策出來。”

夢神瞧著仍在昏睡的蕭雲諫與淩祉,不知所措。

良久,他終是說道:“青鱗,如你所願。”

青鱗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心中的巨石終於擱下,他終於能為蕭雲諫做些什麼了。

炎重羽卻不明就裡,隻又問道:“小……青鱗可是有什麼訴求同您講了?”

夢神見青鱗微微對自己搖了搖頭,卻是說道:“沒有。”

炎重羽頓覺不對,又想要拉住青鱗再問詢一番。

可青鱗就像是故意躲他一般,說道:“我回去瞧瞧神君他們。”

他的目光又流連在一處角落,正是他擱置劍匣的位置。

炎重羽也瞧見了。

隻是如今夢神在,他便是抿抿嘴,也同青鱗一起回去了。

青鱗一股腦地往前衝著,炎重羽竟是半晌才追到。

炎重羽不由得道:“如今你步子倒是更大了些。”

青鱗嗯了一聲,懨懨地道:“是啊,如今我是碧璋的身軀,到底也是比之自己原先的,更加高挑了吧。”

他臉上神色淡淡的,說話不過一兩句。

回到蕭雲諫與淩祉二人所處的屋子,仍是沒有什麼好的動靜。

青鱗撐著下頜看著蕭雲諫,不知不覺又是替蕭雲諫掖了掖被角。

而炎重羽卻是看著青鱗,許久方才說道:“可是渴了餓了?”

青鱗搖搖頭:“沒有。”

但他仍是有些悵然,又是出了門,在庭院中對月興歎。

炎重羽看著他的情緒不大對勁兒,可到底未曾敢詢問一番。

他如今心底揣著事兒,更是怕青鱗接受不了。

他手中攥著要給青鱗的簪子,那是他們在坪洲府時,自己買下的。

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銀簪子罷了,上麵雕刻得卻是一條揚首的蛟龍。

青鱗微微轉頭,他卻又是將簪子趕忙收回了自己的懷中。

就像是做賊一般。

忽而,他又聽見了晌午那時候一樣的嘻嘻索索聲音。

像是手指磨蹭著被褥一般。

這次他緊忙趕了回去,瞧見的卻是淩祉的手指蜷起。

似是在動。

可下一瞬間,好似又不動了。

青鱗見他動作,也急忙跟了回來,問道:“怎麼了?”

炎重羽朝著床榻之上努努嘴。

刹那間,他不知道哪裡來的思緒。

忽而用神力將自己的嗓音捏成了蕭雲諫的音調,喚道:“淩祉、師叔,快點醒來吧!”

淩祉方才停下的手指又跟著動了動。

見奏效,炎重羽又變著法子的用蕭雲諫的口味說著各類情話。

青鱗揉了揉耳朵,聽不下去。

又出了門去。

炎重羽口乾舌燥地說了一宿。

可後來,他卻是望著庭院中的月亮,說著那些個真真切切的剖白了。

夜色淡去,朝陽逐漸為所有人籠上一層薄金色的生光。

炎重羽揉了揉眼睛,又灌下一壺茶水,繼續對著淩祉用蕭雲諫的嗓音呼喚著。

他們成功了的。

淩祉緩緩在和煦的陽光照在他臉上的那一刻,蘇醒了過來。

他有些迷茫,眼眸中儘是疑惑。

可不過一瞬,他便緊張得清明了起來,忙喚道:“阿諫!”

他妄圖掀開錦被下床,可卻被沙啞著嗓子的炎重羽攔住:“淩祉,不是神君叫的你,是我。”

炎重羽仍是用著蕭雲諫的聲線。

就算淩祉沒有反應過來如今到底是怎辦回事,也是儘力平靜了下來。

他瞧著躺在自己身側,麵容上掛著笑意,可也是未曾醒來的蕭雲諫。

又問道:“到底是怎般回事?”

炎重羽猛地又灌了一盞茶。

倒還是青鱗將事情的一切始末都同淩祉說清楚了。

淩祉靜默地看著身旁的蕭雲諫,便是將他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攥住。

他說道:“我進他夢中,去帶他出來。”

“如何能進?”青鱗慨歎道,“夢神試過許多次,卻是無功而返。我們隻有靠著神君自己的定力,他方才能出來的。”

淩祉搖搖頭:“我一定會帶他出來的。”

他緊緊握住蕭雲諫的手,又是篤定道:“一定。”

淩祉蘇醒過來,算是大事。

便是夢神得了信兒,都匆匆而來。

問詢了一茬,確定他身上修為與壽數皆是無恙。

這才安了心,又是惆悵地看著蕭雲諫,歎了口氣。

淩祉兀自笑了一下,看向蕭雲諫的眼底獨獨隻有眷戀與愛意。

他說道:“放心,我一定會帶他回來的。”

夢神歎道:“就連我這個夢神,都無法進入他的夢境當中,又何嘗是你呢?你憑甚說,你一定能進入他的夢境,將他帶出來?”

淩祉忽而一笑,幽黑的眼眸中倒影出的影子,隻有蕭雲諫一人。

他捏著蕭雲諫修長的指節,又道:“因為夢神你從前也對我說過,阿諫他的夢裡有我,他的夢中也合該……隻有我。”

夢神嘖了一聲,也並無再說些什麼。

隻是默默地塞給淩祉一個玉環,說道:“你還記得你們當時去了扶英公主的夢境當中,就會靠著這玉環歸來。我不知這次可還會相同,但……總歸你先拿著。”

夢神也是無可奈何。

如今更是死馬當了活馬醫,總是要尋個心理慰藉的。

他接連多歎了幾口氣,又道:“若是不成,我也相信風神他有朝一日,定然能回來我們身側的。”

淩祉道:“自是這般。”

夢神出了門去,又朝著青鱗招招手。

炎重羽知他們間有秘密是自己所不了解,可到底也沒做出抻著耳朵,非要聽上一聽的事情。

可而後,卻是他最最後悔,沒有做出這般蛇鼠之舉。

夢神對著青鱗緩緩說道:“行宮外東行五裡,是你想要的地方。我昨夜已是備好那一切,獨獨……隻剩下你。”

青鱗即刻道了謝,又說:“夢神殿下的大恩大德,我便是再也無能為報了。隻能多說上幾句謝意罷了。”

夢神眼睛有些澀澀的,隻是說道:“既是決定了,我便隻當不曉得此事了。”

青鱗又是一拱手,作了謝恩的大禮來。

炎重羽瞧他們不對勁兒,可卻又是多留了幾分心眼。

他隻道多跟著青鱗片刻,多瞧瞧青鱗到底要做甚。

可偏生,夢神吩咐道:“重羽,我不知淩祉此舉如何。到底還是得有人看顧著他二人,青鱗已是許久未眠,便多勞煩你了。”

炎重羽咽了一口濁氣,他看著青鱗臉上如今換了輕鬆的神色。

即便是心底打鼓,可到底……還是應了下來。

淩祉對他們三人亦是道了聲多謝,見他們離開,又安穩地躺回了塌上。

他將手臂墊在蕭雲諫的頭下,將蕭雲諫揉進了自己的懷中。

就像是要將他與自己融為一體般,他是深深將蕭雲諫刻進了自己的心底。

他覆在蕭雲諫的耳畔,輕聲道:“阿諫,等我。”

便又是沉沉睡去。

他的麵前一片虛無。

伸手不見五指間,更環繞著他呼喚蕭雲諫的聲音。

那裡什麼都沒有,隻有無儘的黑暗。

淩祉嘗試著往前多行了幾步,可卻總是走不出這黑海。

他就像是陷入了一個怪圈一般,怎麼也出不來。

他有些急躁,可蕭雲諫對他說的話又縈繞在耳畔:“師叔,靜心。”

淩祉盤腿坐下,在虛無的夢境中緩緩地念起了靜心訣。

他逐漸平和了下來,眼前的黑暗依舊在,可他卻沒有那般多的嘈雜之心了。

他仔細觀察著周遭的場景。

前後左右都是黑色,沒有透光是真的。

可他翻過手背,卻感受到了一股涼意。

是風。

但是微弱的觸感讓他確認了許久,才找尋到正確的方向。

淩祉依著那方向而去,他的心下平和。

即便是一路上一直是幽黑之色,可他還是一直走了下去。

終是脫了那虛無的黑。

他感受到了眼皮上的光亮,一睜眼便是一隻小小的孩童朝著自己伸出手去。

而麵前抱著他的,是自己尚還留著白發白須的師兄沈遙天。

所以這是……“阿諫?”

淩祉忽而喚了一聲,瞧著麵前奶團子一般的小蕭雲諫啊了一聲,一雙清澈的眼眸睜得渾圓。

他又道:“阿諫,是我。”

他將小小的蕭雲諫接了過來,當真有些愛不釋手的模樣了。

蕭雲諫人小力氣更小,掙不脫他的禁錮。

便拱了他一下,說道:“你怎麼來了?”

“你能來,我便不能來嗎?”淩祉捏了捏蕭雲諫尚還肉嘟嘟的臉頰,說道,“若是不來,怎麼瞧得見我家阿諫如此可愛的模樣?”

蕭雲諫哼了一聲,抓著淩祉垂下的發絲便使了勁兒。

沈遙天看著他倆這幅場麵,卻是詫異極了,隻道:“本是想替自己擇個徒弟。可若是他喜歡師弟你,便當了師弟的徒弟吧。”

蕭雲諫哼了一聲,忽而想說“不要”。

可淩祉卻先替他說了這句話:“師兄選的徒弟,便理應是師兄的。”

蕭雲諫小小手拽了淩祉一下,半威脅半委屈地道:“你不要我了?”

淩祉笑道:“怎會?隻是——”

“勞煩師兄,將他養在我的無境峰中。”

蕭雲諫隨著淩祉搬去了無境峰。

他就這般頂著一隻小小的身子,一直過了許多天。

他很是疑惑:“這回倒是奇怪,怎得前兩次都是很快便有了旁的場景,這回卻一直停在這個場景,還莫名其妙地往下繼續了。”

淩祉皺皺眉頭:“阿諫,你的意思是你先前也遇上了好幾次這樣的事情?”

“是啊。”蕭雲諫點點頭,“都是我們從前的過往。”

淩祉便又問:“可有什麼不同之處?”

蕭雲諫一張肉嘟嘟的小臉蛋上,忽而掛上了些許可疑的緋紅。

他吞了吞口水,說道:“是……我將從前壓在心底,未曾對你言說的話,全然都說了。”

他當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如今用著這般小小的一個身子,卻偏生要對著淩祉傾訴愛意。

著實令人羞赧。

淩祉思忖良久,終是說道:“原是如此。阿諫,因著我的到來,替換了本來會應下你做自己門下弟子的淩祉,讓事情回歸了本源。於是,你便未曾再回到更前的故事中。”

蕭雲諫了然道:“那我該如何?我是否應當……”

淩祉頷首道:“也許隻有時間倒流到最開始,我們方才能脫出這個夢境去。”

他歎了口氣,又是說道:“阿諫,你可知你已是在睡夢中困了許久許久。醫神藥神治好了你身上的傷,可是喚不回你的思緒。所有人,都等了很久了。”

蕭雲諫張了張嘴,他以為那不過就是幾個夢中的場景罷了。

他甚至都忘卻了,這不過就是個夢境,他理應出去見到他所相見之人。

而不是一直在這其中,循環往複。

他咬了咬嘴唇,墊腳扯了扯淩祉的袖口,說道:“那,勞煩師叔,現下快去將我納入你的門下吧。”

淩祉依言。

這過程並不算簡單,可到底他們還是被衝去了更久遠之前。

那是一切故事的開始——

蕭雲諫還是未曾受傷下界的風神。

而淩祉,不過是個海邊漁村的少年而已。

東海水族與蛟龍一族交戰。

淩祉在戰火中,再一次體驗了失去親人的感覺。

他看著好不容易在夢中才能相見的父母親眷,又是一個一個地倒在他的麵前。

即便是一直告訴自己,這是夢境而已。

但仍是忍不住難過,又如何控製得住淚水。

淩祉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見遠處飄然而來的蕭雲諫和炎重羽。

他的阿諫那時候才是真的風神姿態,高貴冷豔,而如一隻淩雲的仙鶴一般挺拔著。

他有些看呆了。

卻是忘記了……他理應出去迎上一隻迎麵而來的箭羽。

可卻是被身後的碧浪波濤卷住,狠狠地嗆了一口水進去。

蕭雲諫看著那時候還是少年的淩祉,怎般還是沒耐住。

他俯下身去,一把將淩祉從海浪中拉了出來。

他想著,他不是救下箭羽的淩祉,他也沒有受傷。

便是改寫了曆史了吧?

他們理應……離開這個夢境了吧?

可卻是沒有。

蕭雲諫看著仍是繼續的戰役,驚道:“怎麼會?”

淩祉看了他許久,驀地說道:“也許……必須要我死在此處,方才能解。”

“什麼?”蕭雲諫驚道,“怎會是這般?”

淩祉搖搖頭,又道:“我卻也不知曉,但是據你從前所言,我理應死在這裡,才是最徹底地改變了一切。若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淩祉,便不會有……我的阿諫。”

天知道他是如何平淡地說出這句話的。

可就連蕭雲諫都是滿目恐慌。

淩祉兀自笑得開懷,他說道:“阿諫,這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你莫怕,等我們出去了,還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在一起呢。所以——”

“阿諫,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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