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命。”蕭雲諫反駁道。
他推開了淩祉的懷抱,真真切切地看著淩祉,又道:“若是我從一開始便不接受東海水族的邀約,非要去赴那什麼勞什子的宴。重羽便不會誤傷先前一任的屠天之力守護者,便不會叫碧璋先破了殼去。”
淩祉卻也認真說道:“可是阿諫,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那般,沒有你蕭雲諫也有他張雲諫、李雲諫。這是蛟龍一族的命,更是六界所有人的命。就像是你的夢境中一般,隻有按照原定的路線,才會繼續往下而發展。”
蕭雲諫抿抿嘴,他歪著頭看向淩祉,又道:“但你忘了嗎?隻有破了局,我們將一切不按照原先的路走,我們才能出來。”
“所以啊……”淩祉替蕭雲諫撥弄了頭發到耳後,“那隻是夢而已。”
蕭雲諫陡然清醒。
那隻是夢而已。
淩祉說得不錯。
他歎了口氣,使勁兒搓了搓自己的臉頰,又道:“那我們便走吧,去夢神那處。”
淩祉仍是彎著腰,繼續著方才沒有替蕭雲諫穿完的鞋子。
蕭雲諫卻是將他趕忙往旁邊推了推,搶過鞋履便道:“我自己來。”
他耳垂有些紅了。
淩祉看得一清二楚,卻將笑意掩入了眼底。
到了夢神所暫居的院子後——
還未曾敲門,夢神便已經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敞開了門扉。
得見是蕭雲諫,先是驚喜,卻又是深深地歎息。
他說道:“你能醒來,可當真是最最好的一件事。隻是……青鱗看不見了。”
“你是知道的。”蕭雲諫篤定地道,“是你幫著青鱗,做了這所有的一切。”
夢神點點頭:“是,是我。”
青鱗千言萬語的,便是將夢神摘了出去。
可夢神卻從未想過,真的當做事外人一般。
他也當不了這事外人。
蕭雲諫何等聰慧,他又怎會察覺不到呢?
夢神隻道:“抱歉,風神。但是我與青鱗,皆是不悔。”
蕭雲諫垂下眼眸,輕聲問道:“可是為什麼?”
“因為我們沒有法子了。”夢神驀地拔高了些許音量,“我們沒有法子了。在你和淩祉昏睡的期間,我們看遍了所有所有的古籍。是我記錯也好、是我執念太過臆想也罷。除卻那柄劍,我們沒有彆的法子了。”
“是青鱗他求得我,我也不想讓他離開,更不想讓他沒有再見你最後一麵就離開。可是……若是見了你,他和我,還有這個機會嗎?”他搖了搖頭,“是沒有了。抱歉,風神……抱歉,雲諫。”
蕭雲諫闔上了雙眼。
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到底這怨得是自己,還是天道的不公允?
他不知道。
夢神劇烈地喘息了幾聲,又是悵然若失道:“雲諫,你知道若是再叫屠天之力發展下去,會是如何的人間煉獄。我是親眼瞧著我的七位摯友,在我麵前故去。我不想要屠天之力,再次充斥著六界。我不想……再這般苟且偷生了。”
蕭雲諫背過了身去。
他背對著夢神,麵對著淩祉。
良久,裹在風中的是他的輕聲言語:“我明白了。”
淩祉一直默默無聲的,隻做著蕭雲諫背後的支柱。
可到底,若是沒有淩祉在,他恐怕也沒有那麼多的膽量與心安。
他抬眸望著淩祉,卻是抿了抿嘴,眯著眼睛笑了笑。
淩祉替他撥開了擋住眼眸的發絲,說道:“阿諫,我們如今合該往前看。”
蕭雲諫應了一聲,轉過頭來,自顧自地尋了一個石墩坐下。
他看著夢神有些掙紮的神色,又道:“夢神,如今我們有了這柄劍,我們合該怎麼辦?”
夢神一怔。
半晌才緩和了過來,說道:“其實也不難,隻要能近了他的身,將劍捅進他的心房裡麵就行。哪有什麼麻煩的事情,不過就是我們如今根本近不了他的身罷了。”
蕭雲諫歎了口氣。
長飆之墟的天色從晴空萬裡,忽而變得有些灰蒙蒙、陰沉沉的。
一如他們所有人的心思。
都是蒙著一層薄霧,怎般都舒展不開。
他仔仔細細地琢磨了半晌,又說道:“若是我們能有一人牽絆住他,剩下旁人再用劍刺穿他的心房,便是可以。”
夢神無奈一笑:“這又談何容易?便是我們這些個加在一起,恐怕都奈何不了他,更彆提將他困住一時半刻了。風神,你可是未曾瞧見你當時的傷重,有多恐怖。我們……甚至懼怕你根本不會再回來了。”
蕭雲諫抿著嘴。
他也知道。
屠天之力與碧璋融合得太過,本就是因為碧璋心底有恨、有怨。
他們是相輔相成、相互利用,才能這般快地走到今日地步去。
便是淩祉與自己,又能奈何碧璋如何呢?
蕭雲諫忽而惱了,咬牙切齒地道:“若是早知如此,我便不應當和夜曇來長飆之墟。那時候若是同重羽、青鱗他們在一處,我便是能早些察覺到碧璋的不對勁兒,對他斬草除根。”
“你不會。”淩祉和夢神幾乎是同時說了出口。
“風神你本就是心軟的性子,這九重天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即便你提早便察覺到了不對勁兒,依著你的性子,恐怕也會隻是多看看又給了他一次機會。”夢神歎了口氣,卻是將蕭雲諫的性子拿捏得緊。
淩祉亦是頷首道:“正如夢神所言。”
蕭雲諫的嘴角向下撇了幾度,可他又不得不承認,夢神所言非虛。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你們倒是說得對。不過也是,我亦是不應該往回尋覓這些。若是這世間有後悔藥可吃,我早便吃了無數回了。但當真沒有,就連重明鳥一族,也真的沒有什麼勞什子的重塑陰陽、追溯過往的能力。”
他的指尖一直在石桌上翹著,蔥白一樣的指尖被磨得發灰。
淩祉瞧了心疼,便拉了回來,捏在自己手掌當中。
蕭雲諫感受著淩祉那略顯寒涼的手心,又是撓了撓。
癢癢的觸感迸發在淩祉的腦海深處,讓他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蕭雲諫的手指。
蕭雲諫卻是沒當回事,又是說道:“不論此時追溯過往,便是我們現在……可能去尋找些許增進修為的丹藥,或者在短時間能促進我們法術精進的法子?”
夢神眼中沒什麼神采,卻仍是說道:“這無異於拔苗助長。隻是如今,這卻也是個法子。不若你先守著此處的結界,再修補一番裂縫,我回天界去尋些丹藥來。”
“結界?”蕭雲諫乍然聽聞此事,又問,“結界怎麼了?”
夢神愣了一下,說道:“被妖族——”
他話音未落,便聽見外麵又是吵吵嚷嚷。
一如往日。
又是那妖族來挑釁。
炎重羽是嘴快出去的一個。
他驅動焰火,如同報複一般,將那些個被控製的妖族燒了個遍。
便是動物類的,將毛發都燎了一圈。
而植物類的,更是將枝葉全都燒沒了,才罷休。
妖族大多都是什麼小妖,左不過幾百年修為罷了。
哪裡是炎重羽這個在暴怒頭上之人的對手,便是一時片刻,就被燒得落荒而逃。
蕭雲諫趕到之時,便是這幅場景。
炎重羽一雙眼睛如他的衣衫一般血紅,雙手間的火焰是他的怒火。
蕭雲諫瞧著這場麵——
即便是知曉那些個妖族也是受了碧璋的蠱惑,可到底他們也是被自己的五毒心所掌控,而非隻是受人蠱惑罷了。
蕭雲諫隻消頓了頓,便乾乾脆脆地直接在他們那又要湧上前來的妖族前麵,築起了一道風牆。
他拍拍手,又道:“這邊結了。”
炎重羽收了掌中火焰,同蕭雲諫行了禮,又道:“神君,便是這群妖族日日來此,已是將長飆之墟的結界破了一道裂縫出來。”
蕭雲諫沿著炎重羽的引路,瞧見了結界上隱隱約約的縫隙。
他即刻伸出手去,妄圖修補。
可這結界是從前一直存在的,更有夜曇替他增添了幾分。
便是自己是風神,好似也修補不了。
蕭雲諫皺皺眉頭,看向了淩祉。
淩祉也嘗試了一番,同樣沒甚的效果。
裂縫依舊存在著。
仿若很快又會裂開更加大的痕跡。
炎重羽瞧了半晌,垂首又緩緩道:“神君可能試試看,將您的風力與淩祉的靈力融在一處呢?”
蕭雲諫啊了一聲,是有些詫異。
可到底還是依著炎重羽所言,此般做了。
當真有用!
他們眼見著那結界被破開的縫隙,逐漸縮小。
愈發得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點,而後又消失在眼前。
蕭雲諫瞧著自己和淩祉的法術融合在一體之時,竟是帶了一抹淡淡的青色。
好看得緊。
蕭雲諫微微地歎了一聲,又道:“重羽,此事有幾日了?”
炎重羽看著妖族人又退了下去,說道:“從神君昏迷後的第三日起,恐怕也有了十日了。他們就像是被人設定好一般,便是日日在這個時間前來,多得呆上一兩個時辰便退去。”
“那碧璋呢?他可曾來過?”淩祉又問。
炎重羽點頭,又搖了搖頭:“先頭我遠遠瞧見,他是來過的。可後來,便是愈發多得妖族襲來,他卻是沒再來過。這些個妖族更像是他的傀儡,可卻不知除了日日來嚇唬我們一番,想要妄圖衝破結界,可還有其他旁的什麼作用來。”
蕭雲諫冷哼一聲:“旁的作用?便不是過來試探咱們的虛實。他不前來,隻能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譬如再攻陷一個妖族,又或是對著凡人下手。他還能有什麼旁的事情要做嗎?”
炎重羽頷首又道:“如今將結界補了完整,便是不會再有突破結界之事存在了。”
淩祉卻一直未曾言語,倏地又搖了搖頭。
蕭雲諫瞧他神色,忙問道:“怎麼了?”
“這不對。”淩祉鄭重其事地說道,“阿諫,你有沒有想過,碧璋是來試探咱們的虛實。可那是因著你我二人從未曾在結界處出現過,去喝退過這些個妖族。他每日不過就是定時定點地前來瞧上一番,可是為了看看你我二人何時會出現。亦或者說是——”
“也許他根本就能猜測到,我們二人傷重,如何能再來結界處探查。甚至於,他如今或是當我們其中死了一個,另一個總是閉門不出的。”
“妖族是他的眼線而已,定時定點的來瞧瞧我和阿諫,是死是活罷了。”
蕭雲諫驟然明了,深吸了一口氣。
可他思忖片刻,又是問道:“若是他想攻占長飆之墟,趁著你我二人傷重不在之際,不是更好?緣何非得要等著我們再次出現了,方才又準備動手。”
“屠天之力啊,是最最覺得自己應該淩駕於天道之上的一股力量。”一直未曾言語,隻靜默地立在一旁的夢神開了口,“它總覺得自己是與天道不分伯仲的存在,又如何回在意我們這群他眼中的螻蟻呢?”
蕭雲諫倒吸了一口涼氣,又道:“夢神,你的意思是——他根本就是覺得我們如同蚍蜉撼樹,根本不在意我們是生是死、是好是壞。更有甚者,他覺得我們若是好好的,更能讓他收獲快意來。可是此般?”
“正是這般——”夢神嗤笑了一聲,“惡心極了。”
他接連作嘔。
即便是天道如今還未曾降下旨意,對屠天之力有何動靜。
可到底他還是公允的——
便是誰也不曾管,誰也不曾顧罷了。
夢神搖了搖頭。
他們看著妖族人散去,長飆之墟外又是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卻也知曉,恐怕不需多時,碧璋便會曉得淩祉與蕭雲諫已然醒來之事。
炎重羽看著妖族散去,便又對蕭雲諫道:“神君,我先回去看著殺生喚情劍了。”
蕭雲諫點點頭,即刻便應了。
瞧著炎重羽離去的背影,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他哪裡是去看殺生喚情劍,他分明是在等青鱗。”
頓了頓,他又道:“青鱗他……一定會回來的。”
一定的。
淩祉環了環蕭雲諫的肩膀,又道:“阿諫,我們還是要先尋個法子去。我方才倒是想,若是我們設下個陷阱,灌入神力,可能困碧璋一時?”
蕭雲諫擰著眉眼,又道:“師叔,你的意思是……”
“阿諫。”淩祉又喚了蕭雲諫一聲,“長飆之墟裡,或是長飆之墟境外十裡,可有什麼地方頗為危險,可當做陷阱引誘碧璋進入,從而困他片刻。”
蕭雲諫沉吟片刻,目光逐漸投向遠方一處他去過的地方,說道:“有……自是有的。長飆之墟境內,便有這般的地方。”
夢神忙問道:“是何處?”
“極寒之淵。”蕭雲諫暗自深吸了口氣。
那地方上次還是被夜曇引誘而去,當時夜曇刻意將淩祉的衣服懸於其下,倒是讓蕭雲諫如今都記憶憂心。
他抿了抿嘴,又道:“那是長飆之墟內,最最可怖的一個地方。向來我都不願涉足,總覺得冷得、恐怖得要人命一般。若是你們想去看看,如今我便引個路。”
夢神自是立馬點頭。
隻是淩祉瞧著蕭雲諫的神色似有些不對,又是輕聲問道:“怎麼了,阿諫?”
蕭雲諫陡然搖了搖頭,說道:“無妨,便是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去。”
他微微抿唇笑了笑,勉強又問道:“對了,還有一事……那日我們離去,師父他,如何了?”
夢神亦是不知。
他們隻顧著淩祉與蕭雲諫。
除卻蕭雲諫,又有何人會真的將沈遙天這顆棄子當真放在心上?
淩祉沉默許久,方才歉意地說道:“阿諫,我也未曾……”
蕭雲諫垂下眼眸,手指攥起而又張開:“算了、算了……師父應當沒事的。好歹屠天之力控製的是碧璋,碧璋本身還是深愛著師父的吧。畢竟那時候他從殺情洞離去,也是他親手回去扯斷了師父的腳鏈,帶著師父離去的。”
他就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可瞧著不遠處的風峪,不知那山上可還有個不論活了多少歲,都是少年模樣的人還在。
夜曇、青鱗、沈遙天……
他好像已經不再有再失去一個身邊人的能力了。
他隻迫切地祈求上蒼,讓他身邊的所有人,還都能留在他的身邊。
蕭雲諫眸子黯淡了幾分,可繼而又超前看了幾眼,說道:“走吧,我們去極寒之淵瞧瞧。”
去極寒之淵前,蕭雲諫倒是從行宮的衣櫥裡尋了幾件厚絨的大氅、鬥篷予了他二人。
自己也被裹在狐狸毛的圍領下麵,顯得一張因著之前傷重而瘦削的臉頰,更加蒼白小巧了。
眼下那顆鮮紅的淚痣,愈發得矚目起來,燒得人眼睛疼。
騰雲而至了極寒之淵——
淩祉這才曉得緣何蕭雲諫非要囑咐他們穿戴好。
蕭雲諫哈著熱氣,吹著自己的手。
眼下的烏青在極寒之地,變得愈加得濃重起來。
手背上也漸漸爬滿了青紫發紅的痕跡。
如今淩祉這本就冰寒的體質,便成了極寒之淵的一抹特例。
他乾脆地又將自己的鬥篷摘了下來,替蕭雲諫披上。
蕭雲諫卻是抓著他的手,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的,此處寒冷得怪異,你還是要穿著些。”
淩祉應了一聲,可到底還是將蕭雲諫又裹進了自己的懷中。
夢神在他倆身後連連嘖聲。
他也是頭一次見到極寒之淵,看見那萬年寒冰所覆蓋的極度深淵。
他站在山崖邊上,往下瞧著深不見底的輪廓,倒吸了一口氣。
他讚歎道:“我的封地,便沒有這般詭秘的地方。”
蕭雲諫蜷縮在淩祉的懷中,感受著那比之極寒之淵還要高上一些的體溫,又說道:“我原先並不喜歡此處,可現在想來,興許能為我們幫上大忙。”
夢神應了聲,又道:“此地當真能被好好利用著。”
蕭雲諫指著麵前的幾處,又是剖析了如何做陷阱讓碧璋落入。
又言語這極寒之淵如同吃人一般,不知碧璋落入深淵之中,可還有活命的機會。
可淩祉卻是蹙起好看的眉眼,又問道:“可若是想要碧璋來此處,便是要將整個長飆之墟的結界破掉,或者乾乾脆脆地直接放他進來。”
蕭雲諫噤了聲,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雖是原先並不喜歡這封地,可如今此處是雲翳與夜曇的埋骨之地。
又再生出了小曇花這個可憐的小寶貝,他並不希望長飆之墟被攪得一團糟的。
可是——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蕭雲諫重複了兩遍,又說,“雲翳和夜曇會諒解我的。至於小曇花……先將它挪去個花壇當中便罷了。它很聰慧的,若非如此,又怎麼在那日替我們生生擺了碧璋一道,給他設下了幻覺呢?”
他話音剛落,便覺得腳腕上又是癢癢。
垂頭一瞧,小曇花竟是又不知何時,分了分/身過來,纏住了他。
仰著枝條的時候,就好似在問:“你是在說我嗎?”
蕭雲諫在青鱗祭劍後,頭一回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
可他的笑意還未達眼底,便感覺到腳下之地震了一番。
繼而,便是來勢洶洶的地動山搖。
蕭雲諫驀地感受到了剛剛修補好的結界破裂,在他的意識中,便能感受到其直截了當地破了個大洞。
似是有千軍萬馬衝了進來。
沒時間了!
他們根本沒有再多的時間,去思索怎麼護住雲翳與夜曇的墳墓。
怎麼去將小曇花移植到安全的花壇當中。
怎麼在這極寒之淵設置一個陷阱,將人引入其中。
——“是碧璋,他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