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玉年紀雖不大,但性子沉穩,酷愛讀書,書房內三麵牆上都抵著書架子,上麵滿滿當當擺滿了半舊書籍。然後就是一張碩大書案,除了筆墨紙硯,彆無他物。
陸婉吟隻略略靠窗站了一會兒,見陸白玉正捧著書看得癡迷,那張精致小臉繃得正經,也就沒有打擾,隻讓寶珠將守在書房門口打瞌睡的寶全招過來。
寶珠走過去,一把扯著自個兒弟弟的耳朵把他拎到陸婉吟麵前,並小聲警告道:“讓你偷懶。”
寶全是寶珠的親弟弟,個性活潑,可跟了陸白玉這個悶葫蘆,每日裡看著自家小郎君除了讀書就是讀書,真是沒半點滋味,也由此養成了站著睡覺的神功。
“哎呦,哎呦,我錯了,好姐姐,輕點,都要被你扯壞了。”寶全朝寶珠撒完嬌,看到陸婉吟,黑臉一紅,跟打了腮紅的皮蛋似得。
陸婉吟打著團扇輕笑,“寶全,這幾日小郎君可好?吃得如何?睡得如何?”
“吃得好,睡得好,五小姐彆擔心。”寶全一順溜回答完,又道:“天馬上就要熱了,我已經給小郎君備好涼席、蒲扇、帳子、夏衣……”寶全一口氣說完,又猛地吸一口氣回肺,“全都趁著天氣好晾曬過,保準不會有蟲。”
寶全跟了陸白玉數年,每年每季,陸婉吟都會吩咐他做這些事,他早已爛熟於心。
“那就好,辛苦你了。”陸婉吟再看一眼書房裡頭的陸白玉,朝寶全道:“這幾日大娘子那邊可有什麼人過來?”
寶全撓了撓頭,“沒有吧。”
“若是大娘子那邊有人過來,你一定要來告訴我。”陸婉吟叮囑寶全。
寶全點頭道:“我省得,五小姐放心。”
“嗯。”陸婉吟再朝陸白玉看去。
少年初長成,褪去了小時嬰兒肥的粗胳膊粗腿,像一根拉長的杆子,臉上雖尤帶一點軟肉,但整個人已透出一股青蔥似得削感。
這是一隻正在展翅的雛鷹。
陸婉吟心口舒出一口氣,轉移開視線,盯住院子中那正在桃樹間築巢的春燕,一邊看,一邊轉著扇柄玩。
她幽幽開口,“寶珠,還記得我小時養的那隻鳥嗎?那籠子裡的鳥,即使我將它放了出來,它卻連蟲子都不會找,隻會張嘴喊,我餓啊,我餓啊,快點喂我吃的。”
“我就是這隻鳥。”
離開了深宅大院的牢籠,除了餓死,沒有彆的路走。
既然離不開,那就隻能在這深宅大院裡頭闖。它是牢籠,亦是踏板。在這深宅大院裡,旁人還會喚她一聲興寧伯爵府的五小姐,出了這深宅大院,她算個什麼東西?
陸婉吟的身子軟下來,兩指夾著扇柄,像麵團似得掛在那裡,捂住臉。
她的人在現實跟前被擊打的粉碎,像風乾的麵團,手指一捏就碎了,“淅瀝瀝”的齏粉落下來,兜的她灰頭土臉。
麵前的桃花散出粉霞緞色的光,氤氤氳氳。暖融的春光順著她白細的脖頸往裡照,落到了頸窩裡,像一個白玉小碗,盛著一點春色。
明明是暖,心中卻寒。
陸婉吟在哭,她哭自己的無能,哭自己的命運,哭自己的可憐。
可哭了一陣,她又覺得不必哭。這世上可憐的人太多,她尚且能哭,旁的人連哭都沒地兒哭去。
“小姐……”寶珠立在一旁,也是一副戚戚然之相。
她自小跟在小姐身邊,小姐的苦她最知道。
窗欞格子層層疊疊,四方正正,將陸白玉半個身子框在裡麵。陸婉吟站起來,眼神在日落西山的悲壯天色下也浸上一層灰敗。她的手摳上窗欞,指尖陷入格子裡,仿若要將這格子撕爛。
隻是她青蔥白嫩的手不管再怎麼用力,哪裡能徒手掰斷結實的木頭,除非舍了這雙手,這副身子,不顧一切的往前衝去,撞爛這窗欞,讓外頭傾斜的晚霞照入書房內。
陸婉吟的呼吸漸漸急促,然後又被她生生壓抑。
還沒長成的雛鳥,是能離開籠子,更上一層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