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除了門房,還有一位婆子,穿戴不俗,麵容嚴整,瞧門房低頭哈腰的模樣,估計其在衛國公府內地位也不會低。
果然,那婆子一路無話,將陸婉吟和寶珠引了進去,走了極長一段路,才穿過幾個小花廳進了院子。
京師建築大多直來直往,不似南方那邊偏向意境。可確實是大,不僅大,還很空,像一座……雪窟?
衛國公府,不該是錦罩紗籠,珠光金彩,高牆粉磚,翹翠玉鉤,與這繁華京師一般,不僅讓人眼睛盯著陷進去,就連人都要被淹進去的嗎?怎麼會是這副模樣?
“前頭就是小姐的院子,婆子我就不便進去了,女郎請自己移步。”那婆子躬身話罷,又添一句,“門房無禮,已處置,望女郎見諒。”
陸婉吟真是沒有想到,她一個破落戶的女兒在衛國公府這樣的高地居然會受到如此高貴的待遇。由此可見,公府內規矩森嚴,絕不縱容豪奴,倒是難得的清淨富貴地。
陸婉吟有些受寵若驚,她趕緊福身道:“多謝媽媽。”
婆子福身去了,陸婉吟深吸一口氣,抬步往院內去。
院子是極大的,一眼看去,粉垣環護,綠柳周垂,種滿四季之花木,花團錦簇間隱隱綽綽透出玲瓏剔透的屋子。
春日,風烈。
陸婉吟行在衛國公府裡,望見的是金玉廊,踩著的是白玉器,頭上頂著的是珠翠紅玉,嘴裡吸著的是天上瓊漿。這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張深淵巨口,要將她吞噬入內。
可等她一眨眼,麵前又恢複成了半舊的木廊和光滑的青石磚。此等寒酸的修葺,可與衛國公府在外麵的名號不太一樣啊。
“女郎請在此稍後。”
陸婉吟止步,麵前是一間正堂,寬闊大氣,明亮敞亮。她略略站了一會兒,又有一穿戴齊整的大丫鬟上來,引她入一側左梢間。
左捎間比之正堂小上一些,臨窗有一炕,鋪著緞麵條褥子,兩邊擺置時鮮花卉,兩邊下頭皆置了椅子。角落的銅爐內置了熏香,一蓬一蓬的白煙嫋嫋而起。
陸婉吟沒有撿椅子坐,她靠著窗子,略感到新奇,卻並未表現出現,因為這樣會顯得她沒有見識。
明瓦,扶蓮華的院子裡,窗子全部是鑲了明瓦的。用羊角和蚌殼熬成液體,壓成薄片,是極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
不像興寧伯爵府,沒了大把銀錢支撐,隻用砂紙糊窗,拉上麻筋,再刷上桐油,便成了。這窗子一關,就算是白日裡都昏沉一片,更彆說晚間了。
可瞧扶蓮華這屋子,微色天光透過木格花窗上鑲嵌著的明瓦照進來,仿若斜陽黃昏,意境是極好的。不過因著明瓦太舊,所以其實看的也不甚清晰。
丫鬟過來上了茶水和點心,陸婉吟看到那一套官窯脫胎填白蓋碗,又看到點心盤上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山藥糕、茯苓糕等物。
哪樣不精細,哪樣不比她帶來的百果蜜糕強?
陸婉吟突然就泄了氣。
她靠在明瓦上,用額頭抵著,雙眸用力睜大,像是想看看這明瓦究竟能不能看到外頭,可其實,她隻是在發呆。
小娘子一件貼身春衫,將她厚實的胸脯和窄窄的腰清塑出來,貼著明瓦的動作更將其身段顯得嬌媚不少,宛若初成形的小妖精。
等了一會兒,沒人來。
陸婉吟看著天色漸暗,蹙起了眉。她起身往旁邊走,卻一下忘了要從哪邊出,竟走進了隔壁的碧紗櫥。
碧紗櫥內置一軟榻,榻上鋪著翠綠色的綢被,男人合衣躺在那裡,月白的袍子,臉上遮蓋著折扇,隻露出一點瘦削下顎來。那綢被也隻蓋了一半,露出一雙穿著長靴的修長雙腿來。
陸婉吟唬了一跳,瞪圓了眼,僵在當場。
身後的熏香還在一蓬一蓬的往外湧,陸婉吟聽到男人從喉嚨裡哼出來的聲音,極輕,微啞。
他被吵醒了。
扇骨是鏤空的,有金黃色的光線漏進去,篩子似得點在扶蘇臉上,隱隱約約、渾渾綽綽。
男人一翻身,臉上的扇子又落一些,露出半張臉來。
黃昏色的明瓦下,男人臉雪白,唇殷紅,半邊臉藏在扇麵裡,露出一隻眼,裡頭睡意漸消,漆黑冷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