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天越發寒涼刺骨, 風可刮膚。
陸婉吟在陸白玉的書房內燒了炭盆,又掛上了厚氈,封了靠書桌處漏風的窗戶, 備好手爐、熱茶、糕點。
“阿姐, 我真的要跟梁公子學嗎?”陸白玉坐在書桌後,麵前擺置著新買的筆墨紙硯,都是上等貨色。
“嗯。”陸婉吟不在意地點頭,又摸到軟墊上有用舊的磨邊, 趕緊抬手把寶珠喚進來,“寶珠, 去換個新的墊子來。”
剛剛把青瓷大花瓶搬出去的寶珠趕緊又奔波著去換墊子。
陸婉吟走到花架邊, 看著上麵蔫了吧唧的那朵蘭花,趕緊讓人給搬出去。
陸白玉坐在那裡任由陸婉吟折騰他的小書房,
“阿姐, 你在做什麼呀?”
“門麵, 懂不懂?”陸婉吟轉頭看一眼陸白玉, 見他一副懵懂之相, 知道自己是在對牛彈琴。
“小姐, 小姐, 來了。”寶珠打了簾子進來, 神色興奮。
陸婉吟趕緊在陸白玉的書房內轉了一圈, 看還有什麼遺漏的。
沒有,很好。
簡潔而不失優雅,文藝而不失活潑。
書房的簾子被人打了起來,陸婉吟半遮半掩的往書房內的素絹屏風後去。
有人撩袍, 跨過門檻而入。來人穿了件墨青色長袍,束玉冠, 著黑靴,手中一柄最簡單不過的白玉扇,身姿挺拔,眉目清冷。
陸白玉早已從書桌後起身,恭恭敬敬的等在那裡,一眼看到進門的扶蘇,當時就呆了。
“嗯?”陸白玉呆呆的發出一個單音節。
扶蘇身後的簾子落下,遮擋住半片秋光。
“原來做你先生的那位公子身體不適,我暫代幾日。”扶蘇神色淡漠的上前,將手裡的白玉扇放到書桌上。
“好,好看的扶,扶蘇公子……”交際小廢柴陸白玉繼續呆呆的。
陸婉吟躲在素絹屏風扶額,從書房後頭的小門繞出去,然後讓寶珠去取了茶來,再親自捧著漆盤敲響了書房的門。
“梁公子,聽說你來了,我來給你送茶。”陸婉吟嬌俏的聲音穿過厚氈而來,她伸出纖纖素手撥開簾子,看到正站在書桌邊的扶蘇,露出一臉愕然之相,“怎麼不是梁公子?”
動作誇張,語氣極不自然,仿佛唱大戲一般婉轉上下,非常做作。
扶蘇就看著她作,直看到陸婉吟臉上的驚愕表情都快擺不下去,麵頰都要抽抽了,男人才緩慢收回視線,虛模假樣的將剛才跟陸白玉說的話重新講了一遍。
“哎呀,那梁公子病的重不重呀?吃藥了嗎?”陸婉吟美目盈盈,一臉擔憂,一副恨不能立刻飛過去看看他的樣子。
扶蘇用眼尾瞥她,淡淡道:“人就一口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沒了。”
陸婉吟:……有這麼咒罵兄弟的嗎?
“居然如此嚴重嗎?”陸婉吟繼續矯揉造作,恨不能擠出兩滴眼淚來。
“嗯,暫時死不了。”說到這裡,扶蘇一頓,輕勾唇角,“你若是想要去看他,不如先問問侯夫人讓不讓你進去。”
陸婉吟也跟著假笑,“原來是被侯夫人絆住了呀。”陸婉吟將手中的漆盤置到書桌上,她站得離扶蘇不遠不近,從扶蘇的角度能看到她垂落下來的纖細脖頸,“不是生病那就好了。”
聽到此話,男人雙眸一沉,麵色也陰鬱幾分。
“我們要開始讀書了,茶盤放到那邊去。”
扶蘇用手中的玉扇敲了敲那個紅漆木的茶盤。
陸婉吟喉嚨一噎,咽著氣,把茶盤挪了位置。
這人什麼毛病,陰晴不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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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來興寧伯爵府的事自然瞞不住。
主院內,陸蕁恬正伏在周氏身邊說話。
“母親,你知道嗎?陸婉吟居然把扶蘇請來當陸白玉的先生了。”
“什麼?”周氏因著龐媽媽去了後諸事不順,這幾天裡頭腦昏沉,也是在床榻之上躺了好幾天。昨晚堪堪睡上一個好覺,就聽到陸蕁恬帶著哭腔的聲音傳過來。
“母親,若是那陸婉吟真的嫁給扶蘇公子了,女兒要怎麼辦啊?”
她去哪裡再找一個扶蘇公子來嫁?她要嫁給誰才能把陸婉吟比下去?她一個庶出的賤種,怎麼能嫁的比她好,過的比她幸福?
她不允許,她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周氏看著陸蕁恬越發扭曲的甜美麵容,趕緊安慰她道:“彆急,彆急,你讓娘想想法子。”
“母親,等你想到法子,那邊都生米煮成熟飯了!”陸蕁恬急得不行,“那小賤人什麼手段使不出來啊!”
周氏也急,“那你說怎麼辦?誰能想到那小賤蹄子這麼有本事,連衛國公府都能勾搭上。”
“娘,你還記得父親臨死前給陸婉吟訂下的婚事嗎?”陸蕁恬突然提到這件事。
周氏道:“你爹都去了,這事本就沒有定下來,如今更不能成了。況且現在是服喪期間,惹人詬病。”
“那母親你就眼睜睜看著陸婉吟攀上扶蘇?然後她那弟弟再將咱們的爵位拿走?母親,到時候這興寧伯爵府哪裡還有咱們的落腳之地。”陸蕁恬小小年紀,卻比周氏想的長遠。
從前的周氏多聽龐媽媽的話,如今龐媽媽去了,她下意識就開始聽陸蕁恬的話。
“那你說怎麼辦?”
“要我說,一個妾罷了,說是父親遺言,直接讓黎府來咱們這處接人,此事就了了。”
周氏麵露猶疑,“我最近可是聽說那位黎府的公子不大好,好像是生了什麼病症……”
“說不定陸婉吟那小賤人過去了,他就好了啊。”陸蕁恬攤手,“到時候還要來感謝咱們呢。”
“若是不好呢?”
“那就是陸婉吟的事,與咱們有什麼相乾的。”陸蕁恬覺得周氏顧慮太多,她從前怎麼沒有發現她這娘是如此畏首畏尾的一個人。
“母親,你彆想太多。咱們將陸婉吟這麼一個美人送上門,我就不信黎宇嘉不要。”
“好,那就聽你的。”周氏一咬牙,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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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一連三日前來教授陸白玉的學業,寶珠每日捧著茶點伺候,並將書房內發生的事一一與陸婉吟描述出來。
“扶蘇公子正在打小郎君手心呢,說他十四歲的時候早已能在一炷香時辰內作詩十首,小郎君才作了三首。”
聽到此話,陸婉吟下意識起身,“他當作詩是殺豬呢?逮到就能殺?”
陸婉吟的小娘去的早,她把陸白玉當兒子養,如今被扶蘇打了,自然心疼,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直接就奔了出去。
書房裡,陸白玉的掌心被打的紅腫,小臉繃直,正艱難的準備去拿筆繼續寫詩。
陸婉吟看到他紅腫的手,氣不打一處來,她覺得扶蘇這是在報複她呢!想撒氣衝她來就是,為什麼要把氣撒在陸白玉身上!雖是她設了計謀,但若非他自己願意入套,她這拙劣的技法哪裡框得住他。
“一炷香,十首,誰知道扶蘇公子是不是在吹牛。”陸婉吟上來就懟。
扶蘇正在看陸白玉寫詩,皺著眉,似是不滿。聽到陸婉吟的聲音,好看的眉頭舒展了一下,然後斂下眸中笑意,冷著臉轉頭看她。
小娘子一身俏綠,水仙似得窈窕。
“我十四歲時就……”
“哦,誰知道是真是假。”陸婉吟假笑著打斷扶蘇的話,提裙走進來後去看陸白玉被打腫的手。
都打成這樣了,還讓他寫詩!
陸婉吟氣得咬牙。
這扶蘇果然是在故意為難白玉!
“扶蘇公子若是不願意教就罷了,不用扯什麼十四歲。”
扶蘇眯眼看她,並不言語。
原本安安靜靜趴在書桌上的陸白玉突然開口,“不如阿姐與扶蘇哥哥來一場比試?”
扶蘇不準陸白玉喚他師傅,陸白玉思來想去,喚了一聲哥哥。
當扶蘇聽到這聲“哥哥”時,麵對陸白玉這張與陸婉吟有七分相似的臉,忍不住愣了神。
若是她來喚一聲哥哥……
陸婉吟心中存著氣,當即便道:“比就比。”
扶蘇挑眉,臉上的冷凝之色瞬時消退,竟還顯露出幾分古怪笑意,“若是輸了,你當如何?”
“你要如何?”
男人敲著手中折扇,思慮良久,朝陸婉吟麵前走上兩步。
小娘子看著近在咫尺的郎君,下意識挺直腰板,雙耳卻不自覺紅了。
男人微微俯身,氣息吞吐,側身從她身後的書桌上取了紙筆,然後背過身,抵著書房內的紅木柱寫了一行字,將紙張折好,壓在鎮紙下頭,“若是輸了,你便做這件事。”
陸婉吟被激起了性,也取了紙筆,寫下一行字,折好,壓到鎮紙下。
“若是扶蘇公子輸了,便做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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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白玉在香爐裡重新插了香,扶蘇與陸婉吟左右兩邊,各占一案,揮筆寫詩。
陸婉吟知道扶蘇才名在外,可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被他壓迫。
十首詩,男人慢條斯理,神色悠閒,半點也不著急,甚至還一邊品茗,一邊研墨。
反觀陸婉吟,麵上雖不顯,但白皙小巧的下頜明顯繃緊,青絲微濕,雙目時不時的朝香爐看去。
香燒了三分之一,陸婉吟寫了三首。在剩下的時間裡,再寫出七首來,也不是很難吧?
陸婉吟朝扶蘇看一眼,男人白紙一張,還在研墨。
陸婉吟突然靈光一閃,她雖聽說扶蘇才名,但從來沒見他展示過。像這等世家公子出生的人,最會花錢給自己打造人設了。
難不成……扶蘇的才名是假的?他隻是一個空有外表的草包?
想到這裡,陸婉吟忍不住開始激動。她握著筆的手緩慢抬了抬,眉眼纖媚上挑,“扶蘇公子不會是連一首都寫不出來吧?”
扶蘇慢悠悠看她一眼,終於放下茶盞,開始動筆。
然後,陸婉吟就見他遊龍飛墨的落下一首詩。
筆力醇厚飄逸,極穩,一看就知道是下了苦功夫的。怪不得他說陸白玉的字難看……雖然陸白玉在同齡人中已是佼佼者,但就扶蘇的字,看他筆力,在他十四歲的時候定然比陸白玉好。
他罵陸白玉,是有資本的。
在陸婉吟的目光下,扶蘇寫完一首,一刻不停歇,繼續下一首。
一口氣寫了三首,扶蘇停下,又吃一口茶。
這麼一會兒功夫就被追上了,陸婉吟顧不得再看扶蘇,立刻提筆繼續。她絞儘腦汁,原本想寫出十首好詩來驚豔一下扶蘇的,可直到香燒了一半,還是想不出好詩,隻能勉勉強強落了三首普通的。
六首了,還有四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