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隻剩下半截,陸婉吟已經不管詩好不好了,能寫出來就謝天謝地了!陸婉吟憋著一口氣,小臉漲紅,貼著脖頸的青絲汗濕,終於又憋出來三首,然後一偏頭,扶蘇那邊居然已經停筆。
寫,寫完了嗎?
陸婉吟筆尖一頓。
注意到陸婉吟的目光,扶蘇淡然開口,“還剩下一首。”
陸婉吟咽下一口唾沫,揚起下頜,“我也還剩下一首。”
陸白玉作為小裁判,先是圍著扶蘇的桌子轉了一圈,然後又圍著陸婉吟的桌子轉了一圈。
陸婉吟偷偷看他,低聲問,“怎麼樣?”
陸白玉小小年紀,臉上一片深沉,他看向陸婉吟的目光帶著無儘的可憐,“阿姐,你要不直接認輸吧?”
陸婉吟:……
麵對這個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小兔崽子,陸婉吟狠狠剜了他一眼,並警告道:“閉嘴。”
陸白玉:……明明是你問他的。
陸白玉站在兩人桌子中間,就在陸婉吟跟他說話的時候,那邊扶蘇已然寫完最後一首詩。
陸婉吟眼尖的看到男人朝她挑釁一笑。
小娘子眉眼一顫,轉頭去看那柱香,隻剩下一點指甲蓋。
快想,快想……越急,越想不出來,陸婉吟盯著那柱香,額頭有香汗滴落。
在香燃儘之時,陸婉吟終於落下最後一筆。
寫完了!
陸婉吟深沉地吐出一口氣,揉了揉自己酸疼的細腕子,渾身汗濕,仿佛背著一百二十斤的寶珠爬了一趟華山。
正在隔壁煮茶的寶珠還不知道自己名譽被害。
“阿姐和扶蘇哥哥都寫完了。”小裁判陸白玉各自拿起那十首詩,仔細點評,“雖然都寫完了,但扶蘇哥哥的詩明顯比阿姐的好。”
陸婉吟:……你個吃裡扒外的小東西!
陸婉吟伸手,暗自去捏陸白玉的腰肉。
陸白玉疼得一陣齜牙咧嘴,苦著臉改口,聲音嗡嗡的極小,像是一個被逼迫做出什麼勾當的老實人,“我說錯了,阿姐寫的也很好。不如就……平局吧?”
雖然陸婉吟自詡有些才名,但能跟大名鼎鼎的扶蘇公子平局,也是賺了,而且……咳,不能說。
“不如給我看看?”扶蘇突然開口。
陸婉吟下意識挺直背脊,捏緊繡帕。
扶蘇拿了陸婉吟的詩來看,陸婉吟也裝模作樣的拿過他的詩來看。
其實方才她都看到了。
扶蘇的詩跟他清冷淡薄的人很像,透著一股超然脫俗的氣質,不為外物所擾,不為外物所困,其中卻又不乏透出些豪雲壯誌來。
這是年輕人都有的蓬勃野心。
這份野心映襯在男人這張不可褻玩的臉上,透出一股震懾人心的反差感。
“噗……”扶蘇翻到最後一頁詩,突然笑一聲。
陸婉吟臉色立刻變了,卻強挺著。
扶蘇偏頭朝她看過去,似笑非笑,那雙漆黑暗眸一下就望進了她眼底,把她的拙劣看得一清二楚。
陸白玉不明所以,歪頭看人。
扶蘇放下那張紙,朝陸白玉道:“把你剩下的詩作完。”
“哦。”陸白玉趕緊跑去繼續作詩。
扶蘇站在書桌前,指尖按著那張紙。
陸婉吟走過去,“扶蘇公子也覺得我這首詩很好?”
扶蘇不答話,隻繼續笑。
陸婉吟被他笑得心虛,想著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該是不知道的吧?
“這首詩偏的很,旁人怕是不知,可不巧。”扶蘇是壓低聲音說的,陸白玉坐得有點遠,聽不到,隻見他阿姐與扶蘇公子兩人偏頭說話,越靠越近,她阿姐原本白皙俏麗的容顏瞬時漲紅。
“這首詩是我十四歲時所作。”
陸婉吟直覺五雷轟頂,臉熱得快炸了。
沒錯,陸婉吟寫的最後一首詩是一首無名詩,偏的很。
有多偏呢?是她小時撿拾到的一隻風箏上的詩。小時不懂,後來才覺寫得好,不知是哪位名家所作。陸婉吟遍讀詩詞,也沒讀到這首詩,想著該是彆人自創。
方才靈光一閃,拿來一用,想著扶蘇定然不知,沒曾想……偏偏是他的!
“你,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陸婉吟開始結巴,這是被戳破了詭計後的心虛。
“我寫在一架雄鷹風箏上。”
陸婉吟頹然地低下頭。
敗了。
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
陸婉吟低著頭,咬著唇,又氣又臊。
她悶不吭聲走到書桌邊,抽出扶蘇寫的那張紙條,打開。
上麵是一排蒼勁有力的字:輸了,喚我一聲“哥哥”。
陸婉吟直覺紅霞上臉,被羞得亂七八糟。
她把紙一揉,朝扶蘇砸過去。
登徒子!
扶蘇抬手接住那紙團,朝陸婉吟走過去。
陸婉吟下意識後退,都躲到了陸白玉身後。
扶蘇卻止步於桌前,取出陸婉吟寫的那張壓在鎮紙下頭的紙,然後慢條斯理的打開。
上頭也隻一行娟秀字跡:不準再欺負陸白玉。
嗯……後頭還畫了一隻被暴揍後的禿毛鷹。
扶蘇捏著紙,不知在想什麼,眉頭微微蹙起。他朝陸婉吟看一眼,與她道:“勞煩陸五小姐與我出來一下。”
難道是要逼著她叫哥哥?
陸婉吟擺出寧死不從,除非掐死她的表情跟著扶蘇出去。
男人立在簷下,秋日晚霞初顯,很薄,並不明顯。
“陸婉吟,你以為我在欺負陸白玉?”男人聲音清冷,帶一股秋日淡薄涼氣。
陸婉吟下意識一怔,抬頭看他。
扶蘇繼續,“既然我現在是陸白玉的師傅,還希望陸五小姐不要插手我的事。”
“你欺負的是我弟弟,我為什麼不能插手?”陸婉吟立刻反駁。
扶蘇抿唇,低頭看她。
小娘子雙眸黑亮,提到陸白玉時像簇著兩團火,如同一隻被激怒的母獸。可是哦知道,這也尚是一隻幼獸。
“你若是覺得我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你隻管衝我來。”陸婉吟蹙著好看的眉,繼續道:“白玉他是無辜的,他隻是一個孩子。”
扶蘇定定看她,還是沒有說話。
陸婉吟自覺自己說的清楚,可男人不說話,她就拿捏不準他是什麼態度。
若是不想做陸白玉的師傅,他過來做什麼?
她雖設了圈套,但此計不正是薑太公釣魚,他自願上鉤的嗎?
“阿姐。”
陸婉吟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陸白玉站在兩人三步遠處,白皙稚嫩的麵容上初露少年俊氣,眉眼也越發冷冽起來。
“扶蘇哥哥並沒有欺負我,他教的很好。”
“你……”
“阿姐,”陸婉吟的話被陸白玉打斷,“我知道阿姐都是為了我好,可是我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阿姐不必再為我做主。”
陸婉吟看著陸白玉,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望著眼前的少年,不知何時,陸白玉已經從她記憶中的胖墩變成了清秀挺拔的少年郎,並且還在繼續往上肆意生長。
他的身量已經比她高了,他的眉峰已經顯露出來,他的胸膛變得寬闊,手腳也結實了。
不一樣了,確實不一樣了。
陸婉吟覺得有點傷心,可又覺得陸白玉說得不錯。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反正不大好。那是一種,有什麼東西正在脫離自己生命的感覺。
陸婉吟轉身,背對著陸白玉,努力保持自己語氣的平穩,像平常一樣道:“哦,你長大了,那就你自己處理吧。”話罷,小娘子徑直往前走。
越走越急,下石階時差點跌倒。
扶蘇站在那裡,望著陸婉吟的背影消失在房廊深處。
秋日的興寧伯爵府因著沒有過多的四季長青樹,所以總顯得比彆處冷清幾分。
陸白玉走到扶蘇身邊,“扶蘇哥哥,我們繼續吧。”
扶蘇收回目光,轉頭看他。
男人的表情很淡,像蒙了一層灰色的月。
“其實京師內有很多比我學識好的老先生,你知道你阿姐為什麼要費儘心思的找我來教你嗎?”
陸白玉不懂。
扶蘇道:“因為我的身份。”
“你父親死了,她護不住你了。”
“我不用阿姐護我。”陸白玉語氣略急。
扶蘇的神色依舊很淡,他的語氣也很和緩,可卻分明透出一股冷意。
“若不是她護你,你現在就是一具屍體。”